“傳朕旨意。”嬴政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沉穩與威嚴，不帶一絲波瀾，“宣長安君，嬴成蟜，即刻入宮覲見！”

夜色已深，咸陽宮的宮道上，除了巡邏甲士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與甲胄摩擦的輕響，便只剩下風吹過殿角檐鈴的嗚咽。

一輛輕便的軺車在青石板路上疾馳。

不多時，軺車在章臺殿外停穩。

嬴成蟜自車上一躍而下，玄色的深衣在夜風中微微拂動，他整了整衣冠，臉上的慵懶之色盡數收斂，換上了一副宗室貴胄應有的肅然與莊重。

“臣弟嬴成蟜，奉詔覲見。”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回蕩在空曠的宮殿前。

“宣。”趙高那尖細的聲音自殿內傳出。

嬴成蟜邁步踏入章臺殿。

殿內燈火通明，巨大的青銅鶴燈中，燭火搖曳，將他修長的身影投射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拉得很長很長。

始皇帝嬴政端坐于御座之上，目光如炬，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

嬴成蟜目不斜視，一步步走到殿中，一絲不茍地躬身行禮：“臣弟，參見陛下。”

嬴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淡淡地揮了揮手：“都退下吧。”

“諾。”趙高如蒙大赦，躬著身子，領著殿內所有的宮女、內侍，如同潮水般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將那兩扇沉重的殿門合攏。

“吱呀——”

隨著殿門的關閉，那股壓抑在空氣中的、屬于帝王的威嚴與朝堂的肅殺，仿佛瞬間被隔絕在外。

章臺殿內，只剩下兄弟二人。

幾乎是在殿門合攏的同一瞬間，方才還一本正經、儀態萬方的長安君嬴成蟜，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一般，整個人都垮了下來。

他長長地打了個哈欠，臉上那副嚴肅的面具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懶散。

他伸了個懶腰，渾身的骨節發出一陣“噼里啪啦”的輕響，然后邁著八字步，晃晃悠悠地朝著御座走去。

嬴政依舊端坐著，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

只見嬴成蟜毫無顧忌地走上御階，來到嬴政身邊，長臂一伸，直接攬住了嬴政的肩膀，然后一屁股就坐在了龍椅的扶手上，將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自己兄長的身上。

“我說皇兄啊，”嬴成蟜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睡意和抱怨：“這都什么時辰了？三更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我那邊剛摟著新得的美人兒準備入夢，就被你一紙詔令給薅了過來。你知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這番話，若是被任何一個外人聽見，恐怕都要嚇得魂飛魄散。

與皇帝勾肩搭背，坐上只有天子才能染指的龍椅，言語間更是輕佻無狀，這任何一條，都足以構成謀逆大罪，夷滅三族都是輕的。

然而，嬴政只是皺了皺眉頭。

他習慣了。

或者說，只有在這個親弟弟面前，他才能短暫地從“始皇帝”這個沉重的身份中抽離出來，變回那個有血有肉的“嬴政”。

“成何體統！”嬴政沉聲斥道。

試圖將嬴成蟜從自己身上推開，卻發現這家伙跟塊牛皮糖似的，黏得死死的。

“體統？什么體統？”嬴成蟜渾不在意地撇了撇嘴，甚至還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了些：“這殿里就你我兄弟二人，又沒有外人，裝那副樣子給誰看？你還不知道我是什么德性？在你面前，我可懶得裝。”

“你！”嬴政被他這番歪理邪說氣得一時語塞。

他確實知道。

自己這個弟弟，人前是威風八面、算無遺策的長安君，是大秦皇室最鋒利的一把暗劍；

人后，卻是個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的懶骨頭，畢生的追求仿佛就是混吃等死，享受人生。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火氣，板起臉，聲音里帶上了幾分帝王的威嚴：“放肆！君臣有別，長幼有序！你這般行徑，眼中還有沒有規矩？還有沒有朕這個兄長，這個皇帝？”

這番話，若是對朝中任何一位大臣說，對方早已嚇得跪地請罪，惶惶不可終日。

可嬴成蟜聽了，非但沒有絲毫畏懼，反而眼睛一亮，臉上露出了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容。

“規矩？”他嘿嘿一笑，摟著嬴政肩膀的手臂又緊了緊道：“皇兄說得對！我這叫沒有規矩，目無君上，此乃大不敬！”

“我這屁股下，坐的可是龍椅，這叫僭越，是為謀逆！按照我大秦律法，該當如何處置來著？是夷三族，還是誅九族？”

他頓了頓，煞有介事地補充道：“你可得想好了，皇兄。咱們倆可是一母同胞，要誅九族的話，你這皇帝，怕是也得算在里面。到時候，咱哥倆黃泉路上做個伴，倒也不孤單。”

“你……你這個混賬東西！”

嬴政終于被徹底點燃了怒火。

他猛地一振臂，掙脫了嬴成蟜的胳膊，霍然起身。

嬴成蟜見狀，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歡了，一個輕巧的后翻，便從龍椅扶手上跳了下來，穩穩地落在幾步之外，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暴怒的兄長。

“逆弟！今日朕若不給你點教訓，你便不知天高地厚！”

嬴政怒吼一聲，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御座后方的墻壁。

那里，懸掛著一柄古樸的青銅長劍，劍鞘上鑲嵌著寶石，正是他的佩劍“泰阿”。

“鏘——”

一聲清越的龍吟，泰阿劍悍然出鞘！

劍身在燭火的映照下，閃爍著森然的寒光。

嬴政手持長劍，一個箭步便朝著嬴成蟜沖了過去，劍鋒直指他的咽喉。

這一劍，帶著帝王的雷霆之怒，快如閃電，勢若奔雷！

然而，面對這凌厲無匹的一劍，嬴成蟜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欠揍的笑容。

就在劍尖即將觸及他皮膚的剎那，他的身形如同一片柳絮，毫無征兆地向左橫移了三尺，輕飄飄地便躲過了這致命一擊。

“哎喲，皇兄，年紀大了，火氣還是這么盛。”嬴成蟜的身法飄逸靈動，在空曠的大殿中輾轉騰挪，游刃有余。

“你還敢躲！”嬴政見一擊不中，更是怒不可遏，手腕一轉，劍招連綿不絕，化作一片密不透風的劍網，向著嬴成蟜籠罩而去。

一時間，章臺殿內劍氣縱橫，寒光閃爍。

嬴政的劍法大開大合，充滿了王者的霸道與威嚴，每一劍都勢大力沉，足以開碑裂石。

而嬴成蟜則像是一只穿花蝴蝶，在劍光中翩然起舞。

他從不出手格擋，只是憑借著遠超嬴政的輕功身法，一次又一次地在毫厘之間避開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