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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畫棺匠
開書講究四梁八柱,書根書領,書膽書筋。所謂無根不生,無領不起,無膽不立,無筋不俏。
說書照老例兒,咱先給這書膽“開臉”。
京城棺材鋪,畫棺匠徐量。
那位問了,啥是畫棺匠?這您可問著了。
人死燈滅,入土為安。生前縱住百丈高樓,死后只睡七尺棺材。
老話講“門留三,房留四,天下棺材七尺三”,這七尺三的棺材上可大有講究。
三長兩短四個釘,前寬后窄奠此生。釘棺忌生人,落棺避水脈,升棺怕禽鳴。蓋不離棺,忌用桃木,棺不落地。
可您要問這里頭啥最講究?我得答您:畫棺!
皇帝駕崩,棺上畫九龍。藩王薨了,繪四爪金蟒。士大夫不祿,描鶴鳴九皋。老百姓死了,寫個福祿壽。
壽星老畫二十四孝圖,短命鬼畫來世不老松。
再如和尚圓寂,喇嘛涅槃,道士羽化,棺上多少都得畫些圖物,求個死者安息,生者安心。
三百六十行,民間管在棺材上刻圖畫物的叫畫棺匠。
畫棺匠,扎紙匠,劊子手,撈尸人,都是一門子行當,掙死人錢,撈陰門財。
徐量一迷糊,滿屋子棺材。這是哪?棺材鋪?穿越了!
這是哪呢?我說說,您聽聽。
這是宋國。時逢亂世,宦官釀禍,四方擾攘,群雄造逆!
匪盜賊寇橫行,蜂麻燕雀并起。官道野路餓殍遍地,鳶啄人腸草木積尸。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這徐量呢?京城棺材鋪一畫棺匠,撈陰錢的行當。
這陰門行當可少有家傳,多是師承。為嘛?身上陰氣重,少子嗣。
老師父傳下手藝,夠了歲數,手一撒,腿一蹬,去伺候祖師爺了。撇下他守著棺材鋪,瞎過活日子。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畫棺匠屬下九流。甭說文臣武將商賈俠客,就是戲子伶人魚販挑夫也要白眼三分。
但這間棺材鋪,可不一般!掛的是皇家字號,擺的是禮部招牌。
怎么?這話得往三十年前細說。
其時藩王起兵作亂,烽火所到之處,殘軍廢壘,瘦馬空壕,村郭蕭條。又趕上天下大旱,五谷枯,六畜死,兵相殺,人相食!
東一個路倒,西一具餓殍,百姓眼瞅著無錢買棺,咋辦?只得“天葬”。
或曝尸街頭,或橫尸荒野,死人溝裝不下,亂葬崗埋不完。
積尸塞滿河道野路,尸臭熏天,又逢六月徂暑,大瘟疫可就席卷了長江南北。染疫者百萬,死疫者無數!
后來天下平定啦,朝廷犯怵,怕這瘟疫再起,所轄省府設下棺材鋪子。
干嘛?人死入棺,有錢的掏錢買棺。您說那我沒錢呢?沒錢也不打緊,朝廷給收尸,一律土葬,不許曝尸。
這間棺材鋪正是朝廷所轄,劃歸禮部所管。
這掛著禮部牌子哪,木工,漆匠,畫棺匠,風水師,抬棺人,棺材鋪嘛都有,全乎!
木工造棺,漆匠上漆,畫棺匠描禽畫獸,風水師定黃道吉日,抬棺人直接把你抬走。
上上下下一條龍服務,把您伺候的那叫一個舒坦。保管大活人看著都眼饞,巴不得死上這么一回。
“畫棺匠?”
徐量這正念叨哪,手一把那棺材,可不對勁,忽覺眼花耳熱!
陰陽古路眼前鋪開,黃土墊道,凈水潑街。開道鑼,喇叭杖,金銀山,靈幡丹旐,紙人紙馬,四季的紙花兒。陰兵抬棺,蘆殿黃幄里袈裟佛僧經對臺念,念的是焰口施食開十六本經。
正中央,一口桃木大棺。嚄!金漆朱紋,藕褐描云,黃白繪龍!
打眼那么一觀瞧,嘿!棺材無蓋,里頭沒人,葬的是盞古燈。
上刻“陰陽燈”仨字,下書駢句兩行,瞧得分明:“燈照陰陽,人觀死生。”
徐量還沒瞧個滿眼兒,哎,眼前可就起了霧啦。
陰陽古路并桃木大棺一齊隱去,身邊還是這間棺材鋪子。
趕在這當口,外頭一聲吆喝:“棺材鋪,接客嘍!”
嚯!您聽這聲兒可夠脆的,耳朵聽了賽吃桃酥。
怎么地?這是京城運河的撈尸人,送來一具尸體。
棺材鋪是做死人生意,誰家起了喪,一手交錢一手抬棺。您說我就窮的叮當響,湊不出這棺材錢,那您也甭愁!
這朝廷哪,被瘟疫鬧怕了,不敢讓您干晾著曬人肉干兒,這棺材錢官家出。
東墻西院的,誰家說死了人,買不起棺,言語一聲,棺材鋪白給破木爛棺一口。
按說這事兒積善,可架不住老百姓里頭也有刁民哪!
怎么?運河上撒絕戶網的黃二狗,貪便宜沒個夠,又趕上臉皮厚。那臉皮厚的,真個是切下來貼鞋后跟兒夠磨兩年半的。
那天腆著鞋拔子臉跑棺材鋪叫窮:“嘿,我爹可歸了西了,兜里沒子,跟您了請口棺材!”
軟磨又硬泡,愣給他拉走一口棺材。
這前腳剛回的家,人后腳給他開的門。誰開的?他爹!哎……大活人!
您說這寸勁兒,不是趕著咒他爹嘛!
人沒死,騙的棺材他可不讓閑著。怎么?他把那棺材一豎,嘿!當衣柜啦!
還沒個夠,來回又說死了娘姑嬸姨,叔舅祖侄。垂髫的,黃發的,拄棍的,劈叉的,說都死了,前后給他拉了去五十多口棺材!
他干嘛?當起二道販子,往外倒賣。賣不完的哪?也不讓閑擱著,都給拆啦!
棺材板當門,棺材梆當窗,棺材蓋合上當桌,棺材蓋掀了當床。
嗬!多新鮮,這家整一棺材窩啦!
您想哪,棺材鋪吃的是皇糧,棺材錢都是往上報賬,給誰不是給?由他去吧!
可人禮部不干啦!定了規矩,您哪位來棺材鋪拉棺材,得先把死人抬來,尸身當場入殮,才讓您抬走。
所以眼下這當口,甭管您是富人買棺,還是窮人求棺,先說好,尸身在棺材鋪入殮,這才讓您起棺。
要說死人忌諱可忒多,但架不住人棺材鋪牌子響哇。掛的那是皇家招牌,萬歲爺百年之后都得從這起棺哪!
平頭百姓您誰家起了喪,打這請口棺材回去,東墻西院誰都夸您孝子。
沒別的,這叫沾了龍氣兒。棺蓋先輩福蔭子孫甭說,還鎮尸辟邪哪!
所以誰家起了喪,兩下一合計,都往這抬,擱這請口棺材才入土。
“陰師傅,又撈個河漂子?”
“哪呢!您上眼,熟人!”
畫棺匠,撈尸人,都是下九流,互相沒個白眼,這話可夠熱乎。
“嘿!熟人?哪位哇?”
蹭蹭蹭,三步上前,兩眼一瞅,這一打愣,木在那啦!
您猜這是哪一位?不是旁人,正是騙棺材那位爺:黃二狗!
就是這死相可忒慘啦!骨頭架子都化了,不成個人樣兒,就剩一堆血雜碎。
都不是抬來的,擱盆里頭端來的,路上還顛漏兩勺,又給舀進去這才算完。
徐量鼓著眼兒,要不是陰老三手頭那張殃榜,他合計這是要請他吃鴨血粉絲湯哪!
出殯人家,都請陰陽先生批寫殃榜。生辰年月,卒亡八字,都寫擱上頭。您沒這張殃榜,出城入土,人城門軍卒可不放行。
“陰師傅,誰人批的殃榜?這字兒可夠草的!”
“嗐!沒別人,城西孫老道!”
“嘿!可真敢找哇!那老道可四六不著調,火里燒焦的他敢批水里淹死!”
“沒轍兒,主家沒那閑錢兒,請不起旁人。身子骨也不行,這還是撞見我,托我幫襯給請口棺材。”
徐量一挑眉,攤開了殃榜,打眼細瞧。
嚯!孫老道可夠靠譜的,這一盆的血腸子,死因批的是自殺!
怎么著死這么碎,撈尸的也迷糊。三言兩語問罷,問不出個子丑寅卯,得嘞,甭問,開棺入殮。
前腳這盆黃二狗剛入了棺,后腳那盞陰陽燈可就放了光。
黃光熹微,映照黃二狗生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