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倒了，屋塌了，人死了，事了了。
十具僵尸，散一地骨頭架子，燒尸火燒成灰，裝骨灰罐兒里，火霸道太多。
這會兒再遇到不化骨，光燒尸火就能對付。
陰陽燈照，人影斑駁。
十個僵尸，個個有段故事，要說起來，不用長篇大論，就八個字兒：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五鬼道僵尸可倍兒猛，控尸的尸公，武藝卻稀松。
仗著外力，不修己身，僵尸一滅，徐量朝腦門子一拍，嗬！一灘熱騰騰的豆腐腦。
葬十個僵尸，得不少物件兒：伏尸弩，照尸燈，鎮尸銅錢甲，與尸合歡功……
葬了貓跳尸，得一門身法：貓跳功。
這身法一使，可比梯云縱還厲害，飛檐走壁，迅如奔雷。
得一堆寶物，都厲害，可湊一塊，也攆不上葬紅老饕得那寶。
嘛玩意？鐘馗紋。
水墨紋身，附在右臂上。豹頭環眼，黑面虬髯，身著紅袍，足蹬皂靴，作怒視鬼魅狀。
鐘馗，道教俗神，專司打鬼驅邪，鎮尸化煞。
有嘛用？跟墳牛相似。陽氣灌入，鐘馗可顯形，打鬼捉尸，驅魔辟邪。
可論霸道，墳牛跟鐘馗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墳牛吞納陽氣，前頭吞多了，豁楞炸了，殘肢散一院兒。鐘馗可不，陽氣來多少吞多少，吞越多，越威猛，鎮尸神物！
瞧這鐘馗，鼻如鉤，耳如鐘，戴紗帽，衣藍裳，袒一臂，鞹雙足。身后掛十八般兵刃：青岡劍，鬼頭刀，打尸鞭，燒火棍，鐵鑷子，鍋鏟子，飯勺子……
鬼王捉鬼鎮尸，不能讓人餓著嘍。
陰陽局，墳牛沒了，陣眼破了。可您說多巧，他葬旱骨樁，得個石旱魃，是個厲害陰物，咣當撂井邊了。
陰陽局，聚陽氣不斷，鐘馗紋，吸陽氣不止。
下回就是碰上尸王，也甭怕啦。
往后幾日，日子清閑。
徐量沒弄嘛，瞎過活日子。
大清早，逛街攤，吃包子，喝撒湯。
大晌午，吃油潑面，滾燙滾燙的，上頭汪一層通紅的辣椒油，燙的斯哈斯哈。
大晚上，自己支灶，吃餑餑黃魚兒。鍋底熬著魚，鍋邊貼著餑餑，貼好了，扣上鍋蓋一咕嚕，又解饞又解飽。
天挨黑，吃飽喝足了，溜溜街，過過風，逛腳店。
踩著臺階進去，扶著石墻出來。
過兩天，早上吃包子，中午吃刀削面，晚上不吃，逛腳店。
再后來，早上逛腳店，中午逛腳店，晚上逛腳店。
這一尋思，可不太好，過猶不及，可不能這樣。
一通琢磨，節制了不少。早上逛腳店，中午逛腳店，晚上呢？晚上不，晚上去砂鍋居吃砂鍋，吃完砂鍋再去逛腳店。
一連幾天，泡腳店里，天天姑娘捏腳，人都捏虛了。
徐量一照鏡子，憔悴不少，不成，得修心了。
咋修？他寫戒書。
文人墨客，達官顯貴，流行寫戒書。有啥毛病，不好戒的，寫在戒書上，貼床頭。早晚看著，以示戒掉的決心。
打那天起，戒書寫上啦。
“九月初二，吃了兩屜包子，逛一天腳店。”
“九月初三，嘛也沒吃，逛一天腳店。”
“九月初四，一個人逛一天腳店，負罪感油然而生。”
“九月初五，一群人逛腳店，都是棺材鋪伙計。舉世皆濁，我安心了。”
“九月初六，戒書寫五天了，嘛也沒戒，不成，今天逛最后一次，明天再逛腳店，我拿腦袋撞南墻，不撞我是孫子。”
“九月初七，南墻根兒，我用了一次金剛功。”
“九月九，逛腳店。”
……
“九月十六，我節制多了，這周就逛了兩回腳店，一回三天，一回四天。”
“九月十七，腳店來個新姑娘，叫春梅，賊水靈。貌美甭說，貴在嘴好。給我捏腳，說我是京城第一美男子。我甩她二兩銀子，這世道，敢說真話的人不多了。”
“九月十八，昨天練腰閃了腿，今天練腿閃了腰，腳店去多了傷身，不能再去腳店了！我發誓，明天我再去，不得好死！”
“九月十九，今天沒去腳店，心里空落落的，打了套拳，神清氣爽。從今兒起，我要告別腳店，告別三俗，我要高雅！”
“九月二十，逛腳店。”
“九月二十一，早晨照鏡子，憔悴許多，酒色誤人，我把酒壇子砸了。”
“九月二十二，我摸著良心發誓，以后不來腳店了，春梅羞怒，讓我摸自己的良心。
“九月二十三，今日無事，沒去腳店，不去腳店第一天。”
“九月二十四，不去腳店第二天，徐量，卯住！”
“九月二十五，不去腳店第三天。”
“九月二十六，棺材鋪都說，腳店來一美女，國色天香，拉我去看，我沒去，道心如鐵。”
“九月二十七，今兒不寫戒書，歇一天。”
“九月二十八，不去腳店第一天。”
……
戒書寫到十月初，沒法寫了，怎么？腳店關門啦，大宋出了件大事：東宮娘娘殯天了。
大宋國，皇上和娘娘，兩個奇才，一對活寶。
倆都不是壞主兒，勤政、寬刑、愛民，還節儉呢，一頓只吃八十個菜。
哪樣都好，就是愛折騰。
今兒一拍腦門，咱鑿農井，明兒一拍桌子，咱擴運河。改驛站、修水利、攤丁入畝、火耗歸公、頒墾草令、改募役法……
任哪一樣，挑不出個毛病，就一樣不好，在生產力低下的封建王朝，他一人把這些全干啦。
瞎折騰，瞎搗鼓，瞎捯飭。弄到最后，天下大亂，藩王起兵，逢山有盜，遇嶺藏賊。
他還不改，罵臣是奸臣，民是刁民，朕皇恩浩蕩，爾等吃飯砸鍋。
東宮娘娘，皇帝老兒，兩口子，一路貨，都愛折騰，死也死在這折騰上。
這不京城發蛇災嗎，咬死多少人，鬧得人心惶惶。
她一瞅，起范兒了，找倆捕蛇人，東問防蛇術，西問解毒法，問半天。
“先生，你看我記牢了么？”
“娘娘，您記得比我還牢。”
隔一天，跟皇帝商量，說要代君出宮，探訪民間，與民同難。
為拉攏民心，帶倆宮女，跟仨侍衛，可就去了。
落鳳縣，蛇災最嚴重，她直奔那，教老百姓不被蛇咬的妙法，然后被蛇咬了。
五步蛇，一口見血，五步要命。甭管神仙皇帝，百姓白丁，咬一個，死一個。
娘娘挨這一口，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