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像人嗎?”
它這一問,酒鬼睜大醉眼,酒醒大半。
酒鬼叫吳大,干的小本生意,家里賣炊餅的。
他做炊餅,老婆縫帽子賣,亂世賺倆銅板,過活日子。
一大早上,老婆打扮花枝招展,打發他去給娘家送些山貨。
他走親家,多喝兩杯,醉醺醺的,趕巧路過黃皮子洞。
“黃皮子討封!”
他平素喜聽書,隔著人堆兒,不給錢,純白嫖。
山精野怪,市井趣事,稗官野史,都聽過不少,黃皮子討封,他聽說書人講過這段。
黃皮子修煉日久,若道行深了,會向人討封。
人乃萬物之靈,它攔路問人:“你看我像人嗎?”
你回答像人,它便能化成人形。你說它像畜牲,它便還是畜牲模樣,還得從頭修煉。
曾有個賣山貨的老山客,進山摘山里紅,遇著黃皮子討封。
“老身兒,您瞧我像人嗎?”
老山客憋壞,這一張嘴,戲謔道:“嘿!你像三卵子的黑驢鞭。”
黃皮子一臉驚色,面露歹毒,倉皇跑了。
打那天起,老山客半夜起身,常見窗欞外有怪影,渾身青筋,瞪眼盯他。
黃皮子,好記仇,也好報恩。
得罪了他,他能滅你滿門。有恩于他,他能惠你三代。
吳大一尋思,嘿,這可遇著機緣了。
他對黃皮子拜了拜,恭聲道:“大仙兒,我瞅你像人。”
他這一答,黃皮子十幾年苦修,一朝得了造化,修成了人身。
沒說的,報恩吧。
黃皮子問了,你要嘛,盡管說。
吳大就等著句呢。要嘛?有錢樣樣好,無錢事事難,還能要啥?要銀子。
吳大搓著手,掛著笑:“大仙兒,我要銀子。”
“銀子?好,回家等著吧。”
黃皮子戴著斗篷,一轉身,不見影了。
吳大半信半疑,回了家,也沒朝妻子說,干等一天,沒瞅著錢,以為受了騙。
二更天那會兒,他起床如廁,走到墻根,外頭可有動靜。
豁楞一聲,隔墻扔進個大錢袋子,里頭白花花都是銀子,黃皮子隔墻說道:“這是白銀三百兩,可保你衣食無憂。”
吳大嘴咬銀子,樂得合不攏嘴,邀黃皮子明日再來,他擺宴待客。
黃皮子瞧出他是貪心不足,正告道:“禍福相依,貧富天定。這種橫財,都伴著禍呢,切不可貪心。”
果不其然,第二天,隔壁王財主家丟了三百兩銀子,好一通追查,沒個下落,每天差人沿著胡同罵街。
吳大可慌了,感情的銀子是王家的。怕被人發現,他每夜睡覺都合不上眼,連捱幾天,這事才算過去。
風頭過去了,他可闊了,三百兩銀子,可勁兒造吧。
本來一天三頓燒餅卷饃饃,這回頓頓雞鴨魚肉。
銀子這事兒,他瞞著媳婦,說是最近炊餅生意好,賺了不少錢。
吃能吃多少錢?三百兩銀子,愣花不完。
他一尋思,人不能只知吃喝,那樣與豬狗何異?得有點高雅情趣,琢磨一宿,他去了青樓。
青樓里頭,鶯歌燕舞,香艷旖旎,他每天都逛,與青樓姑娘們千里江陵。
要說掙錢可真難,可花錢那太易。
連來幾趟,那天趕上青樓姑娘打花枝。
打花枝,就是給青樓姑娘打榜。桃花枝子,系著彩綢,捧場的拿銀子去買,哪個姑娘得的花枝最多,可名列頭牌,身價高漲。
青樓姑娘,對他一陣奉承,他一迷糊,打起榜來,與個公子哥較上了勁。
人花五兩,他花八兩,人砸兩錠大銀,他砸四個元寶。
這一通較勁,倆人腰包都癟了,可他到底錢多些,打贏了榜。
臨了一出青樓,他打榜的姑娘跟那公子哥睡一塊了,公子哥腰包里頭,可更鼓鼓囊囊了。
三百兩銀子,敗了個干凈,又過起了窮日子。
他媳婦瞧著不對,連夜盤問,他瞞不住,如實相告。
“媳婦,我不該逛青樓,我對你不起。”
他媳婦一擺手,不當個事,心說你瞅瞅你倆兒子,哪一個像你?
可黃皮子討封這事,她卻上心了。
倆人炕頭上,尋了樂子后,她慫恿丈夫,再去找黃大仙。
它討了封,化了人形,你可對他有大恩,再要些銀子,他恐怕還會答應。
一番攛掇,吳大又上大黃山。
黃皮子洞前,他恭身三拜,黃大仙出洞,吳大說明來意。
“不是我不報恩,貧富自有命數。我能給你錢,可能是邪錢,是橫財,可都伴著禍事呢!”
吳大不信邪,世上還有啥比窮更大的禍事?
見他執迷,黃皮子沒法子,開了口:“話說前頭,得錢越多,災禍越大。這回你要多少?”
吳大眼一骨碌,伸仨手指頭,說要三千兩。
黃皮子回洞里,叼出一張帶血羊皮卷,甩吳大手里,然后沒影了。
回了家,掏出羊皮卷,夫妻倆一頓合計。
羊皮卷上,畫著野路地標,是張藏寶圖。二人按照指示,來到數里外的野路,路邊有口荒廢老井。吳大下了井,點上火折子,這一瞅,嘴笑歪了。
井里有倆木箱子,里頭都是銀元寶,正好三千兩。
二人倒騰一天,偷偷摸摸,掩人耳目,直到天挨黑,才把銀子運完。
剛離了古井,遠遠瞧見一群麻匪,騎高頭大馬到井邊。原來是搶了官銀,分贓不均,麻匪火并,有一位把銀子藏在這的。
這位落了敗,被五花大綁來找銀子,結果井里空空如也,人咔嚓一刀,他人頭落地。
吳大瞧見,嚇得直哆嗦。
自己再晚走半炷香,指定落這群麻匪手里,真那樣,可沒說的,連身子帶腦袋一劈兩半。
這一想,后脊骨發涼,黃皮子沒說錯,這是邪財,得財必遇禍。今兒不是運氣好,指定身首異處。
躲過一劫,得了銀子,夫妻倆可樂了。整天嘛也不干,胡吃海喝,可勁兒的造。
三千兩銀子,夫人買金銀首飾,買名貴脂粉,買貂裘皮衣。
吳大呢?也沒閑著,幾天下來,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
青樓更常去了,而且還沾上了賭,上了癮,吃喝嫖賭,沒他不干的。當然,有時候也不吃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