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雞三唱,金烏影吐。
徐量起一大早,吃了四樣紅,圖個吉利。
棗紅色燒雞,個頂個油光光,肥嘟嘟。
紅辣湯粉,湯粉剛出鍋,滾燙滾燙,上頭汪一層通紅的辣椒油。
紅湯火鍋,辣椒油用羊油炸的,凝在盆里有紅似白,熱湯一咕嚕,香味直竄二里地。
紅醬肉,松木枝子燒,燜煮煨燉。再放在篦子上,底下用肉湯熏著,熏著紫紅紫紅,肉皮兒呲呲冒油泡。
吃飽喝足,一抹嘴,開門迎仙家,立堂口。
門一開,烏泱泱進(jìn)一院兒仙家,胡黃白柳灰,左竄右跳,跟趕集一樣。
都是蟒王招來的,瘦死駱駝比馬大,人以前掌堂大教主,這會花耷了,可聚些仙家,那不算事。
出馬仙,立堂口,規(guī)矩可多,一樣不能亂。
先是排香案,接著拜八方,拜七星,開馬拌,頂香,請仙,點兵。
設(shè)掌堂,碑王,報馬,令通,又設(shè)掃、看、串、護(hù)、通天、歸地、關(guān)隘、探兵八個分堂。
逢人遇災(zāi),請你看事,事兒給平了,人點香供你,事兒要沒平,人大糞潑你。
照規(guī)矩,天下出馬仙家供胡三太爺,畫像掛香案前。可蟒王說了,求人不如求己,甭掛胡三太爺,掛它的像就成。
徐量一琢磨,是這個理,把自己畫像掛上去了。
一方水土,一方風(fēng)情。京城出馬仙,與東北不同。
堂口要立得住,得看兩樣,一個過道,一個拜天。
頭一個,過道。想在哪片出馬,沿著道走一圈。這片如有別的堂口,人要不同意,會給你設(shè)絆子。
甭管使啥絆子,你得接下,而且半天必須走回來,不然堂口立不住。
出馬有規(guī)矩,過道這一圈,不能見血,使絆子的不能,解絆子的也不能。誰壞了規(guī)矩,仙家共討之。
二一個,拜天。供桌焚香,拜七星,拜八方,拜仙師,拜仙祖。到時如有仙家刁難,堂口火并,能動刀兵,撐住了,堂口才算立下。
開門出院,徐量領(lǐng)一群仙家,沿胡同巷子,走一圈,過過道。
不止過道,也吆喝著堂口開張了。
“一塊紅布三尺三,老堂人口老堂仙。”
敲著鑼,打著鼓,吆喝著。
街坊一聽,都知道你出馬立堂口,以后誰遇邪乎事,上門請你看事兒。
出了棺材鋪,沒走兩步,徐量遇到邪乎事了。
路上正走,一低頭,嗬!一地金元寶。
金燦燦,放黃光,刺撓人。
徐量掏出火眼銅錢,隔著錢眼兒一瞅。乖乖,這哪是元寶,都是買命錢。
指定仙家施的妖法,這玩意一撿,準(zhǔn)落不著好。
又走兩步,一地春宮圖,觀音坐蓮,男耕女織,背后一刀,龍吟鳳簫……
上頭也施有妖法,多瞧兩眼,渾渾噩噩,神魂顛倒。
徐量有大定力,說不瞧就不瞧,可他擔(dān)心身后仙家把持不住,便點了兩柱香。
“非禮勿視,您誰偷摸瞧這春宮畫,我這香可燒你!”
話一出嘴,呲啦燎了自己半襟衣裳。
越往前走,邪乎事越多。山蛇攔路,紙人罵街,老鼠唱戲,寡婦洗澡……
就當(dāng)沒看見,可不能停,一停可就攤上事了。
走了兩條街,不停不成了,遇到白事兒了,有棺材攔路。
蠟燭香案,金山銀山,黃土墊道,凈水潑街,一地紙錢紙花,正送殯呢。
大路中央,擺口棺材,三道金漆刷金邊,頭頂蓮花腳踩蓮。
徐量上去,說句吉祥話,祝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吉祥話說了,想讓人勻條縫,自己過去。
“去,去,去!死者為大,哪有白事兒讓路的?”
徐量等一陣,對面可不緊不慢,棺材橫路中央,嗩吶匠嘴一鼓,吹起百鳥朝鳳。
徐量一琢磨,這指定仙家使的絆子,這路過不去,堂口可立不住。
可人一口咬定辦白事,這路咋過?總不能把棺材掀了吧?
一門有一門規(guī)矩,過道路上,不能動刀兵,不能見血。
真要橫沖直撞,人報官府,喚衙役來,白事頂天大,自己占不了理。
可干耗著不成,徐量一撓頭,掏出火眼銅錢,打眼一瞅,他心里有底了。
這哪是辦白事?這是葬空棺哪。
葬空棺,窮山惡水易出刁民,常以此訛人。
過道上,擺一口棺材,橫路中央,說是辦白事。
其實呢,家里沒死人,擺的空棺材,訛過路錢的。
想打這過,你掏錢,他讓道。你不掏錢,那咱耗著,看誰先急。
徐量尋思立堂口要緊,想甩倆錢打發(fā),可人不愿意。
別人過,甩倆錢,過去了。輪到徐量,人伸倆手指頭。
“二兩銀子?你劫道呢!”
“兩萬兩!金子!”
葬空棺這伙,也是出馬立堂口的,同行二里仇,給他使絆子呢。
徐量拿住他腕子,瞇眼笑道:“好潑皮,你擺口空棺攔路,訛詐過路錢,別人不知,我還不知嗎?”
他這一說,可熱鬧了,真要葬空棺攔路,此等惡行,人見人罵。要是鬧到官府,指不定還得吃官司。
“血口……噴人!你再胡說,我……我啐你一臉狗屎!”
旁邊有個棗販子,被訛兩吊錢,正不忿呢,嚷嚷要開棺驗尸。
人葬空棺的遇過這陣仗,笑瞇瞇的,可沒個怕。
“開棺?成啊。棺材開了,要是空的,你打死我。要不是空的,這可比刨我祖墳還辱人,你得謝罪,撞死在棺材上!”
他一撂狠話,沒人敢接茬了。
“趕緊來,趕緊來,我這棺材里沒人,你打開瞧吧。”
他越說,棗販子越?jīng)]底,縮了頭,不言語了。
徐量不吃這套,他火眼銅錢瞧得分明,上去要開棺。
“開吧,開吧,棺材一開,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反正今兒咱得死一個。”
徐量不搭他茬,大步上前,直愣愣要掀棺材。
周圍聚一群人,起哄大笑,都看熱鬧呢,這陣仗比聽相聲還過癮。
“開吧,辱了我先人,你得償命。”
“可別停手,不開你是孫子,不開你鉆女人褲襠。”
葬空棺那位,一會嚇唬,一會激將,眼瞅著徐量真要開棺,他開始慌了。
豁楞一聲,徐量掀了棺材蓋,打眼朝里一瞧,刷!臉嚇得蒼白,渾身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