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說，公子哥抄起鞭子，蠟燭，銅鈴，又好一通打。
這人背景不小，打完了姑娘，又鬧場子，把腳店一通亂砸，逢人便罵，見人就啐。
他爹是打行的老把頭，手底一群持刀挎斧的地痞流氓，他擱這耍橫，也沒人敢管。
擾了徐量雅興，他也不想惹事，便沒出頭，江湖莫管他人事。
他朝房間里退，正要關門呢，旁邊有人竊語，說他是打行的人，徐量步子一停。
打行？他跟打行可有仇。
上回有個變戲法的害他，那就是打行的人，東廠請來害他命的。
可一琢磨，看了眼李媚娘，還是算了吧，這仇日后再說。
來腳店一趟，打架可攪雅興，別揮胳膊掄拳頭了，先享受著吧。
他正要關門，外頭那人著了怒，跟其他客人起爭執，抖落了打行的底子，自報家門說是打行的竹思寬。
“竹思寬？”
一聽這仨字兒，徐量可來精神了。
竹思寬這人名聲太大，他爹也攆不上他。倒不是多只手遮天，也不是多家財萬貫，而是有一樣能耐，他在京城數第一。
而且有第一，沒第二，第三差著十萬八千里，間市井皆知。
嘛能耐？大能耐！
此人如同嫪毐，人
妓院青樓里頭，常有姑娘互相調笑，說你起誓，若說空話，便叫你上竹思寬的床。
這可是個毒誓，姑娘人人談之色變，
徐量一聽是竹思寬，再一想陰陽燈，他想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
倒不是因為他是打行的人，而是因為這人沒有公德。光天化日的，在這大喊大叫，大吵大鬧，打擾街坊鄰里，公德心何在？同理心何在？
此賊不除，天理難容！
徐量挺身上前，一把抓他拳頭，五指一擰，跟擰麻花一樣。
把腳店姑娘攔在身后，一副正義凜然道：“欺負女人，算什么能耐？有種的，沖我來！”
美女多嬌，愛看英雄。甭管是梨園戲子，還是青樓姑娘，瞅見英雄氣概，都是杏眼朦朧，兩腿摩挲。
身后這姑娘，旁邊那李媚娘，雖嘴上不說，眼里卻有光。
竹思寬，紈绔子弟，論拳腳，哪是徐量對手？
一番大洪拳打將下來，像給豬頭點鹵，打的七葷八素，揍的五顏六色。
徐量心善，竹思寬臉腫成豬頭，他也不忍多打，只打了兩百多拳，就收手了。
一通打，可了不得，竹思寬沒啥能耐，可人爹是打行的老把頭，手下打手可海了去了。
門口站著隨從，見勢不妙，趕緊去搬救兵，半炷香的功夫，幾十個江湖打手，持刀拿劍可就來了。
抄著刀槍劍戟，拎著斧鉞鉤叉，吃著脆皮烤鴨，腳店外頭圍一圈，兇神惡煞，嗚嗷嗷要殺人。
卷起袖子掄胳膊，前胸貼后背一身的紋身：九紋龍，下山虎，青獅子，不死鳥，大鵬展翅，小豬佩奇……
干打行的，都心狠手辣，里頭好些位，道上都有名。
站最前面，光頭那個，江湖綽號叫“長毛”。他后頭那位，三寸丁谷樹皮，綽號“海大個。”中間有一位，天生的聾子，一身邪氣，綽號“順風耳”。最后那位，宮里凈過身，被裁出來的，混跡江湖，綽號叫“鐵漢子”。
打行，有組織，有堂口，有頭領，不像尋常地痞流氓，上來只會拔刀子。
人論道理，講規矩，上前拱手抱拳，問過了姓名，這才哐哐拿刀砍。
刀光劍影，砍將過來，徐量九滾十八跌，一一躲過，手扣住一把大刀，凌空那么一劈，六合刀法使將開來。
并步劈鬢，弓步栽刀，纏頭裹腦，換步橫擋，跟砍瓜切菜似的，濺一臉血。
竹思寬呢？可不能讓他跑嘍！舍得一身剮，也要為民除害！
一屋子打行的人，不夠徐量打，幾十個打手纏住徐量，幾個貼身隨從護著竹思寬，朝腳店外頭跑。
屋小地窄，幾十頭豬都得抓半天，打行可幾十位呢，論打架不是對手，但拖一陣還不難。
等徐量收拾了幾十打手，竹思寬連滾帶爬，身影已到巷子盡頭。
徐量隔窗瞧著，嘴一撇，直冷笑。
幾個護衛，護著竹思寬，奔打行走。打行里頭能耐人多，打手如云，只要回了打行，萬事大吉。
這幾位正走呢，哐當摔了一跤，這一瞧，哎，拌著東西了。
嘛玩意？大錠銀元寶。馬蹄銀，上頭寫的大遠錢局，左邊倆字利市，右邊倆字納珍。
這一跌倒，天上開始飄起紙錢。紙錢紛飛，如黃蝶亂舞，稀里嘩啦落到地上，再一瞧，紙錢都成了銅板，鋪滿一地。
巷子盡頭，一行人像掉進錢莊，看不完的銅板，數不清的銀子，點不盡的金錠。
這時節，一行人渾渾噩噩，似入幽冥幻境，兩眼無神，如中幻術。
幾名隨從，抱一把銅板，朝天上撒，一臉紙醉金迷。伸手又抓銀子，衣裳有口袋的，都裝得鼓鼓囊囊，可沒一個癟的。
放不下了，脫了衣衫，系成包袱，金子銀子古董玉器，哐哐朝里頭裝。
瞧他裝的起勁，邪乎事兒可來了。
一抓銅板，咳嗽不止，臉憋得通紅，如患肺癆。
銀子一裝兜里，像是中了邪，印堂發黑，兩眼通紅，走路如醉漢，像走太空步。
幾塊狗頭金一入包袱，五指化成膿水，叭嗒掉了下來。臉上盡是爛肉，碎肉屑直往下掉，血肉模糊，跟得麻風病一個樣。
要擱平時，一地金銀財寶，任誰也覺得古怪。可這回像中了幻術，心中貪念激升，只想著撿錢，渾渾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這是嘛？黃泉錢，吳大遇黃皮子討封，得了財寶，丟了性命，葬他得的奇術。
黃泉錢，又叫換命錢，都是陰錢，撿的越多，越是患病，損福，折壽，傷命。
竹思寬也沒逃了，金銀玉器抱一滿懷。渾身上下皮包骨頭，像是折了幾十年陽壽，行將就木，眼瞅著要入土。
最后一瞅，一把將塊稀世寶玉揣包袱里，如瘋如魔，一頭白發，一身枯肉。
隔楞一聲，死尸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