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地要價,攤兒邊有人埋汰。
“照你說,這是個毒太歲,沾上掉肉,碰著淌血,誰敢買這勞什子?嫌命長?”
攤兒主直翻白眼:“就你嘴碎?就你會問?我能賣要命的物件?這黑太歲,是毒死不少人,可人茅山道士做了法,符箓封了毒,現在就一陰煞物。甭說拿著,你放鍋里熬湯喝,也要不了命。”
“您這話,誰信哪?”
“不信你摸摸,死了我給你賠禮!”
沒人上前摸,攤主斜眼一瞅,徐量站跟旁,他一拽徐量手,摁上頭啦。
這一摁,臉紅氣順,嘛事兒沒有。
“咱說了吧?符箓封了毒,您可勁兒摸,沒個死!”
這太歲,是個毒物,用處少,攤主要的銀子可不少,問一圈沒個人買。
他眼瞅賣不出去,手一拿徐量腕子,可有論道。
“這位爺,這玩意剛才您碰著,算過您手啦,旁人才不要的。人不要,您得買嘍,不然咱可沒完。”
徐量一聽,好嘛,這光天化月的,訛上人啦!
小人怕惡人,徐量正想掄拳呢,眼珠子一骨碌,哎,他有個歪主意。
“摸了就算我的?”
“江湖規矩嘛!”
“沒得商量?”
“拿剪子鉸嘴都不改口!”
徐量問多少銀子,攤主伸倆手指頭。
徐量不墨跡,掏出一錠金元寶。
大錠馬蹄金,寶面鑄“壽”字紋,寶背鑄“足金”戳記,左右各篆倆字,一個“利市”,一個“納珍”。
上手一稱,得二十兩,可是個大元寶。
徐量一甩,當啷丟攤上啦。
攤主眼瞪滾圓,拿在手里,咬在嘴里,牙都咯掉嘍。
真元寶!貨真價實金元寶!
攤主嘴笑歪嘍,收了金元寶,這一拱手:“這位爺,咱說二百兩銀子,是半個太歲價。東西想拿走,您受累,金元寶再掏一個。”
他這是逮著蛤蟆攥出尿來,挑一個人可勁坑。
徐量金元寶又朝外甩,不止一個,連掏倆哪,當啷又甩攤上啦。
“這個,這個,連著太歲,都給我吧。”
他又指倆陰物,沒這毒太歲煞氣重,可也是好物。
攤主眼瞪出來啦,金元寶一把攥手里,像攥著親爹。
徐量仨大金錠買仨陰物,看著虧姥姥家啦,其實不是,他戲弄人呢!
這金元寶是啥?換命錢。
黃皮子換命害他,他葬一堆黃皮子,得的一件妙物。
換命錢,把自己六疾災禍扎成元寶,元寶給誰,他花出去,你命中的災禍疾病,就全移他身上啦。
這可是害人邪術,不遇著這么個小人,他可不愿亂用。
換命錢丟出去,徐量哼著曲,邁著花梆子戲步,走個一日千里,朝別處逛了。
徐量瞅著手上香,三炷香燒兩炷啦,陰寶他買了一堆。
陰寶畢竟是邪物,比起古玩金器,價錢差一籌。他丁零當啷買一堆,銀子花不少,也還扛得住。
他整天入殮收尸,也得一身寶物,碰到貴的陰寶,陰子不足,他掏出寶物,跟人物件換物件。
又逛一陣,陰集上三教九流,包羅萬象,嘛人都有。
有賣陰寶的,也有江湖騙子,混進來賣大力丸,賣狗皮膏藥,賣壯藥。
徐量棺材鋪有號朋友,那事兒乏力些,他買兩帖壯藥,回頭幫滋補滋補。
香燒兩炷半,徐量陰寶買夠了數。
人頭瓷枕,人臉長明燈,血沁古玉,劊子手鬼頭刀,十八摸土銅鏡,角先生,勉子鈴……
這些陰物可都不便宜,但比起他最后買的鎮墓獸,加一塊也沒它值錢。
來這一趟,大半的錢都花那鎮墓獸上了。
鎮墓獸,龍虎山流傳出的奇物,至于有嘛用,咱這兒先埋個扣子,等后頭用到,咱再細說。
陰物買夠數,徐量陰集也逛到頭啦。這正往回走哪,他一打眼兒,跟旁有口古井。
不知誰鑿,不知幾代,蒼石斑駁,百年蘚苔,井刻龍和虎,石綴妖與怪。
井里像鎮著邪物,大粗的鐵鏈,里三道,外三道,按著艮巽方位,纏得瓷實。南邊驅邪的石獸,北邊鎮邪的古鏡,鎖龍井一般。
徐量起了奇,湊井口瞧一端詳。
他這打眼一瞧,腦門子一身冷汗。怎么地?頭一眼,井里沒水,二一眼,冷水直冒,再一瞧,一井的血水!
云破月來,人影印井里頭,一身青團大褂,正是自己模樣。
可水一渾,人影變啦,成了一具骷髏,月下骷髏,驚悚詭譎。
徐量一身冷汗,這一退,腳絆鐵鏈子上,嘩啦直響。
鐵鏈子一響,整個陰集,兩旁的陰攤兒,攤上的買主賣主,一股腦寂靜如死。
吆喝聲停啦,討價還價聲止啦,說書講事兒聲斷啦。
幾百個腦袋轉過來,幾百雙眼睛盯著他,都不說話,露出森森白牙!
陰集上人一愣,接著直打哆嗦,臉慘白,腦門子冒汗。
愣住一會,過來個老頭。斗雞眼,別頜腮,走陰人一般,穿一身壽衣,像活死人。
這是陰集管事兒的老頭,他走到井邊兒,瞧了瞧鐵鏈子,看看艮巽方位,摸摸石獸古鏡,松了口氣。
“小子,頭一回趕陰集?”
“是吶!這井是嘛個事兒?真邪乎哪!”
老頭先沒搭理,扭頭對陰攤高聲道:“井沒事兒,封得瓷實,大伙兒甭怕,買物件賣物件的,接著嘮吧!”
他話一撂地,陰集又喧鬧起來。
老頭面如僵尸,聲兒跟狼嚼骨頭似的:“這頭一回,初來乍到,不怪罪你。下回可記著,陰集里啥都能干,就一樣,陰井絕不能碰!真出啥幺蛾子,不定鬧出多少人命哪!”
老頭背著手,差人拽著徐量,轟出了陰集。
可這轟了百十步,就聽轟隆一聲,陰集里頭地動山搖,山崩一般。
兩邊陰攤不住晃蕩,陰寶散了一地。
打眼一瞧,是陰井鬧的動靜!鎮邪的鐵鏈鎖著陰井,陰井轟隆而動,里頭似有古獸咆哮,又似百鬼夜哭,要從陰曹地府沖出一般。
一瞧是陰井鬧的動靜,整個陰集炸鍋啦!
“怎么地?是那小子動了鐵鏈,打開了封印?”
“親娘咧!這事兒鬧大啦,不定死多少人哪!”
管事兒那老頭,也渾身直哆嗦,再打眼陰井瞧仔細,哎,封印好好的,沒啥事兒哇!
正迷糊著呢,這一抬頭,天上紅月如魔,隱去大半。
老頭一拍腦門子,哇哇大叫:“不好,今年歲在庚子,天狗食月,月蝕之時,封印松動,陰城有東西要出來啦!”
老頭一說陰城倆字,陰集上仿佛炸開驚雷,個個汗毛倒豎,面無人色。
“不好,快走!”
走得了嗎?鎖井的鐵鏈碗口般粗,這會卻被齊刷刷震斷。驅邪的石獸嘭騰炸開,鎮煞的古鏡咔嚓裂八瓣!
打眼再一瞧,陰井里頭冒出黑煙黑霧,有東西竄出來啦!
陰走三,陽走四,一聲雞哭分生死,陰集里似有雞哭狗吠。
再一瞧,紙人紙馬,紙錢紙幡,催壓旗,開道鑼,四季的紙花兒。
眼前陰陽古路,紙錢滿天,出殯一般。后頭鐵馬橫陳,甲士騎馬執戈,青銅面具遮臉,陰兵一般。
陰集管事兒的老頭兩股戰戰,哆嗦道:“陰……陰兵借道!”
這會兒還有愣的,財迷沒跑,正收拾攤上陰物哪。
“陰兵?嘛玩意兒?世上真有鬼?”
這是個雛兒,才來陰集兩回,里頭事兒也一腦子漿糊。
管事兒老頭撒丫子就竄,顫聲直喊:“不是鬼,可跟鬼也沒嘛兩樣!”
紙錢紙幡,鐵甲鐵馬,如同陰兵一般。
最前頭,金甲人一騎當道,胯下赤炭火龍駒。鐵甲兵士緊隨其后,皆戴青銅面具,執干戈長舞。
正中央,一口金棺材。金鏤朱紋,藕褐描云,黃白繪龍,里頭如同葬著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