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紅，落徐量手上，澆得西瓜籽放紅光。

等西瓜籽喝飽了血，變戲法的收起剪子股，走到街邊兒，捧把腐土，給籽兒蓋一瓷實(shí)。

手再一伸，掏出大小葫蘆，倒點(diǎn)青水，澆點(diǎn)黃水，嘴跟念咒似的，一陣嘟囔。

三聲雞鳴，兩聲狗吠，再一瞧徐量手上，嗬！青葉綠蔓可就冒出來啦。

瓜蔓長得瘋，一盞茶的功夫，扯一丈長。再一愣，上頭結(jié)人頭大一西瓜，半嶺花衫粘唾碧，一痕丹血搯膚紅。

西瓜紅瓤紅皮，赤如丹砂，賽菜市口行刑剁下的腦袋。

血西瓜長出來，徐量像被吸了血，臉?biāo)⒁幌律钒?，木在那啦，失魂一般?

變戲法的樂啦，伸手拍瓜三掌，拍一掌，瓜大一圈，徐量血?dú)馍僖环帧?

三掌拍完，這瓜牛頭般大，徐量跟吸干的死尸沒兩樣啦。

變戲法的手一攥，瓜秧子從徐量身上扯開，摘了那血西瓜。

這抱著西瓜正要走哪，才挪兩步，一老嫗拄著拐棍兒來啦。

青襟布衫蜈蚣紐，兩腿罩著燈籠褲，藍(lán)土布團(tuán)御身圍裙，頭上挽個(gè)墮馬髻。

劍老無芒，人老無剛，往人前那么一杵，嗬！一團(tuán)和善氣。

這是哪位？馱孫子求徐量那老嫗。

她跑江湖賣藝，早年也是彩字門，變戲法的。

包子鋪邊那胡同，她住里頭小院，出門溜達(dá)，瞧見徐量這一出。

她打眼一瞧血西瓜，眉頭皺得可深。

江湖八大門，彩字門里頭幺蛾子，她可門清。

彩門戲法，跑江湖賣藝的，來回也就那些名目：三仙歸洞，撕紙拈豆，搬運(yùn)術(shù)，神仙索……

可這是明面，暗里還有戲法陰門，陰門多是邪術(shù)。

人變戲法，你給搗亂，他胳膊里種一瓜，拿刀一砍，瓜掉啦，你人頭也掉啦！

還有惹了官府的，他鬧騰完，拱一面缸里頭，人就沒影啦，江湖上管這叫壺天術(shù)。

陰門里，邪術(shù)多，殺人害命。

老嫗師承陰門，沒害過人，只走江湖保命用。

她一打眼，瞧出這血西瓜的貓膩，可不干愣著啦。

銜環(huán)結(jié)草，大恩以報(bào)。人救她孫子，她豈能袖手旁觀？

老嫗雖七八十，身子骨卻硬朗。您瞧她這步子邁的，那叫一個(gè)穩(wěn)，哎……摔啦。

甭怕，摔啦人爬起來。

老嫗湊跟前，手拍西瓜道：“您這瓜，保熟嗎？”

變戲法的沒言語，老嫗施一江湖禮道：“高人見禮，這血西瓜，五兩銀子賣給老身如何？”

戲法師嘴一撇，斜楞眼兒道：“你買？行吶！珍珠百斛，黃金千兩！”

老嫗陰了臉，拿他腕兒道：“話不可說盡，事不可做盡，凡事太盡，己身遭殃！”

變戲法的咧嘴干笑：“買賣買賣，有買有賣，談不攏，莫強(qiáng)求?！?

老嫗不言語啦，著鄰里拽徐量到后院。

粗麻繩綁大磨盤上，里三道，外三道，綁的瓷實(shí)，捆成粽子啦，頭上又罩一口大鐵鍋。

變戲法的抱起血西瓜，沒走兩步，摔一趔趄，大口喘粗氣，脖子憋通紅。

怎么地？血西瓜忽重如巨石！他努著腮，咬著牙，撅著腚，愣走不動(dòng)道。

他再一努勁兒，西瓜“咣當(dāng)”砸下來，腿給砸折了。

變戲法的鬧明白啦，這是遇上同行啦！

他折了面兒，臉憋通紅，怒道：“某家抱不走這西瓜，便把它砍切了，請(qǐng)南來北往過客嘗嘗酸甜。”

拖著瘸腿，懷里一掏，亮出屠牛刀，锃明瓦亮，胳膊掄老圓，朝西瓜砍去。

“咣”！直冒火星子，砍在鐵上一般，刀印兒都沒留下。

“咣”“咣”“咣”，又一頓亂砍。

老嫗?zāi)樿F青道：“自作孽，不可活?！?

最后那刀，變戲法的可卯足了勁兒，攢足了氣力，一蹦三尺高，嚯！他跳起來砍。

“嘭”！砍在西瓜上，屠牛刀卻叭嗒掉地上啦。

他捂著脖子，上頭一排屠牛刀印。血跟殺豬似的，脖頸子里直往上竄。

再一瞧，斗大的腦袋掉在地上，嘰里咕嚕亂滾，那血淌了一地。

嗬！羊肉串可沒少吃，這血可都是孜然味兒。

老嫗回后院兒，掀開鐵鍋，解了麻繩，拽徐量到血西瓜跟前。

拿手連拍三掌，拍一掌，西瓜小一分，三掌后跟著一撫，嗬！西瓜沒啦。

徐量回了血?dú)?，臉紅亮，眼放光，渾身上下使不完的勁兒。您給他套個(gè)驢套，他能犁二畝地。

老嫗讓孫子跪地，給徐量磕仨頭。

扭頭拄著拐，回后院兒，收拾好行囊，販子吆喝聲中，離了京城。

戲法陰門恩怨多，她破了人的法，梁子易結(jié)不易解，遠(yuǎn)離是非地，不做是非人。

江湖有難，他人救急。這番戲法陰門的比斗，老嫗終是救下徐量性命。

可您細(xì)想，徐量若不是舍命救人孫子，今兒個(gè)這場橫禍，見閻王的就是他啦！

說是救人，實(shí)則救已。行惡得殃，行善獲福。

真叫是：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

徐量這一琢磨，回過味兒，邁步推門，進(jìn)了棺材鋪。

文房四寶伺候著：宣州羊毫筆、溪提金汁墨、沁心堂水紋紙、爛河山的端溪硯。嶙峋的瘦金小字，游龍走蛇的妙筆行書。

手一停，筆一頓，一副楹聯(lián)貼門邊，兩行小字瞧分明。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天挨黑，變戲法的尸體送來棺材鋪。

陰陽燈照，尸體定價(jià)四品，獎(jiǎng)勵(lì)一門彩門戲法：神仙索。

江湖上有人演：立根繩子通云端，人爬上半空，說上了天宮，王母蟠桃園里偷倆桃。等人順繩下來，打眼一瞧，嗬！手里真拎倆桃，奇哉怪哉！

陰陽燈看罷，這位姓氏名誰，怎么攬打行的活，怎么接?xùn)|廠的錢，徐量瞧一滿眼。

一個(gè)打行，一個(gè)東廠，這仇，他可記著啦！

戲法師這檔子事到這算了結(jié)啦，但您可記得，打行跟徐量的事兒，到這可沒完呢，后頭還有故事。

余下兩日，徐量沒弄嘛，埋頭治病，救人賺錢。

京城蛇災(zāi)，遭殃的可不少，他有禁天地蛇術(shù)，能解蛇毒。

棺材鋪烏泱泱擠滿了人，都是被蛇咬了，來求醫(yī)的。

咬了他給治，不白治。

治好了，得給銀子，買命的錢。沒治好，也得給銀子，買棺材的錢。

殺蛇救人的法子他不用，不敢用啦，再殺十條蛇，蛇纏腰就要小命啦。

站棺材鋪門口，您往里邊瞧，挨蛇咬的可不少。

瓦工，木匠，漁夫，茶商……五行八作，家貧的家闊的，蛇咬人不挑窮揀富。

有背老母來的，有牽孩子來的，有抱媳婦來的，有抱別人媳婦來的……男女老少，濟(jì)濟(jì)一堂。

人命關(guān)天，男女禮數(shù)也顧不得啦。

幾個(gè)美婦白腿香臀上挨一口，也只得衣服一撩，求診問醫(yī)。

棺材鋪里，白花花露好幾團(tuán)肉，瞅著香艷晃眼。

徐量點(diǎn)兩柱香，捏手里，一本正經(jīng)道：“糙老爺們，半大小伙，可都管好自個(gè)兒眼睛，您誰盯人婦女屁股看，我這香可燒你！”

話說半截，香一抖，嗬！燒了自己半襟衣裳。

治了病，救了人，賺了錢，金剛功喂夠千里銀子，過了銅人境，到銀人境啦！

一拳打?qū)⒊鋈ィ?！轟隆隆一堵土墻倒塌。這氣力少說也得數(shù)百斤，橫推馬倒，倒拽?；?，霸道！

徐量置好行囊，備好禁蛇術(shù)的物件，練了會(huì)金剛功，出一身熱汗。

夜鵲隱林，徐量棺材鋪關(guān)門，滅了燈籠，吹了蠟燭，朝床榻一躺，好夢(mèng)困騰騰。

睡飽了覺，歇好了乏，明兒個(gè)一大早，上蛇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