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幫,錢幫,梁子多,絆子多,樂子多。
鬧歸鬧,人招攬江湖奇人可不含糊。
銀子給的足,面子給的滿,捧著,順著,供著。
火到豬頭爛,錢到百事辦。
才多會工夫,您瞧,奇人、異人、能耐人,賽麻鴨擠滿了一堆。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有跑江湖的大力士,兩條膀子一擰,磨盤給挪了十八步;有武館的輕功好手,走谷粘棉,蹬萍渡水;有湘西來的蠱婆斗蠱斗毒……
有能耐人,也有樂子人。
這邊廂要舉鼎的大個兒,沉肩繃腰,這一努勁,嗬!鼎沒動,焦黃的臉變得臘白,臘白的褲子變得焦黃。
那邊廂倆捕蛇人斗蛇,人較著勁,蛇卻瞅對眼啦。
一公一母,纏一塊啦,這倆愣去掰開,一人挨一口,去了半條命。
徐量呢?他這一通琢磨,顯露一手金剛功,對外說是金鐘罩鐵布衫。
不亮絕活不行。他不喜太監曹喜,錢王是曹喜爪牙,他便朝青幫那湊。
可人青幫不是啥人都供著。頭一個得有能耐,二一個能耐得頂兒尖。
你舉一百斤的磨盤,能耐,亮堂,捧著你。可明兒有人舉兩百斤,那您麻溜卷鋪蓋走人。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人就要頭一名。
江湖雜術徐量習得不少,可要論絕技,還得數金剛功。
別看才銅人境,那也是銅筋鐵骨,沒橫練多年的內力,破不了這功。
也有愣的跟他較勁,徐量嘛不說,旁邊瞅一酒樓,木雕榫卯,這一抬步,蹭蹭蹭,可就上樓啦。
把著欄桿,肘一曲,手一搭,倆腿一蹬,嚯!可了不得,以頭搶地可就撞下來啦。
“嘭”!您聽,動靜可不小,大腦袋跟街上青石板一較勁,嗬!石板碎啦。
人呢?除了迷糊點,嘛事沒有。腦門子锃明瓦亮,一點血絲兒沒出。
“老少爺們,姑娘媳婦,您誰照著做一遍,您是能耐人,我服軟!”
大街上,你瞧我,我瞧你,都焉啦,沒一個應聲。
沒得說,這能耐,青幫趕著捧著供著。
吃啥喝啥,青幫伺候著,一天幾兩銀子給著,就等著鹽神會啦。
幾番客套,徐量回了棺材鋪。
這前腳剛進門,后腳抬來倆死人。
咋死的?蛇咬死的。
不是剛才斗蛇那倆貨,那倆還在掰蛇呢,這是倆打棗賣的棗客。
近日京城蛇災,棗客、獵戶、瓦工、篾匠……都咬死不少。
咋回事呢?這話得往幾十年前細說。
那會兒京城有一姓沈的大戶,開青樓的,開了三十多間青樓,嚯!可趁錢。
沈家老太太信佛,《般若經》、《金剛經》、《歡喜佛經》,背的滾熟。
老太太吃齋、持戒,愛放生,可街坊四鄰沒不罵她的。
為嘛?她專放生毒蛇。
白眉蝮,五步蛇,竹葉青……一放一簍子。
蛇咬六畜,咬人也不含糊。
賣茶葉的被五步蛇抽冷子嘬一口,打死那蛇,牙一咬,心一橫,鍘了右腿,落一身殘疾,才保住命。
人拄著拐,挑著死蛇到她跟前兒,她扯嗓子罵人,數落人殺生,有業報,早晚下地獄。
老而不死是為賊,七八十老太太,打不得,罵不過,沒轍。
沒幾天,老太太又行善,又放生一簍子毒蛇。
可您說多巧?早上放的蛇,中午就咬了人。咬的誰?自家孫子。
沈家五代單傳的孫子,挨上一口,這一伸腿,再一瞪眼,哎,死啦!
沈家兩口子破口大罵,把老太太關黑屋,幾天不給水不給飯。餓成了人皮紙,等開了門,尸體都臭啦!
人死了,禍害可沒完吶!
毒蛇是買來的,天南地北都有,尤其五步蛇,捕蛇人從嶺南捉來的。
一來京城,進了山林田溝,換了地界,沒天敵,一下一窩子,泛濫啦,鬧起了蛇災!
京城蛇災,可咬死不少人,官府也管不了。后來咬死九門提督的長子,官府就管得了了。
咋管?官府里頭人一琢磨,差太醫院放出口風:五步蛇泡酒能壯陽。
嗬!別說,才個把月,蛇少了大半。
可欺民之法不可久,等老百姓回過味,這法子就不靈了。
可人官府還有招。
叭!城墻上貼一告示:京城蛇災,五步蛇泛濫,抓蛇一條,賞錢二十文。
嚯!好家伙,告示一出,京城炸鍋啦!
彈棉花的,燒木炭的,修棕棚的,樵夫,羊倌,挑夫……都去抓蛇啦。
嗬!沒幾個月,京城蛇災,沒啦!
但事兒可沒這么就完,后頭還有故事,你且斟茶倒水,聽我書往下言。
蛇災沒啦,老百姓樂不起來,為嘛?蛇沒啦,錢也沒啦。
江湖市井不缺奇人,有腦子活泛的,一拍腦門子,嘿!抓不到蛇,他改養蛇啦!
弄一院子蛇籠,全養的五步蛇。
個頭過得去,便裝竹簍里,送到官府,領賞錢,一條幾十個銅板。
這家琢磨出點子,那家跟著效仿,沒倆月,滿城盡是養蛇人。
可人官府也不傻,回過味兒,瞧出貓膩兒,抓蛇的賞錢沒了。
養蛇人一頓叫罵,可沒轍,這蛇養著白花錢,這一琢磨,打開蛇籠,把蛇放啦。
這一放,了不得,千蛇萬蛇漫山遍野。
水溝里,墳地里,田壟里,胡同,巷子……哪都是蛇。
治了幾個月蛇災,這么一放,這回蛇災可比上回猛多啦!
咬死多少牛馬六畜,折了多少人命,最后鬧騰大啦。
怎么地?上回蛇災咬死九門提督長子,這回更要命,蛇進皇宮,哎,咬死了西宮娘娘!
龍顏大怒,金鑾殿下旨,砍了倆官兒,捕蛇治災!
圣旨下啦,也不好使。
官府還是貼告示,捉蛇一條,賞錢多少多少。
后頭沒別的,抓蛇、養蛇、放蛇……年年歲歲人相似,歲歲年年蛇不同。
罷了多少官,砍了多少頭,愣是沒轍。
扯皮到今兒個,隔一兩年,發一回蛇災。
這倆棗客倒霉,進山打棗,被五步蛇咬一瓷實。
一共仨打棗的,這倆被咬,連跑五步,當場斃命。
還有一個命硬,跑五步沒死,撒丫子愣跑幾百步,后來被誅了九族。
人死事了,入殮蓋棺。
陰陽燈照,人影斑駁。
沒啥奇事,一輩子眼一睜眼一閉,中間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
打棗,賣棗,生娃。娃打棗,娃賣棗,娃生娃……
陰陽燈滅,定價五品:驅蛇粉。
朝身上一抹,百蛇不侵。往地上撒個圈,毒蛇長蟲沒一個敢進圈。
徐量抓一把驅蛇粉,窗欞、門檻、墻縫撒了一圈。
近日鬧蛇災,別一覺醒來成了草莽英雄。
他這撒完粉,外頭有動靜,亂哄哄的,人擠人,人挨人,人摞人。
蹭蹭蹭,三步上前,兩眼一瞅,街上杵一老頭。
嘴里吞條赤鏈蛇,手上耍倆竹葉青,腳脖子盤條白節黑,枯黃的頭發支楞著,上頭趴條黃花蛇。
“嗬!這是哪位哇?弄嘛呢?”
“弄嘛?南山蛇王,捕蛇呢!”
高山點燈名頭大,南山蛇王名頭可是梆梆的響。
祖傳八輩的捕蛇人,喝蛇羹,吃蛇肉,趕上荒年,大餅里卷條蛇,就著大蔥就能對付一頓。
捕蛇,吃蛇,耍蛇,跟蛇周旋久啦,百毒不侵。
蛇王的名頭是在南山打響的。老話說蟒大無毒,可那條南山大紅蟒,五丈長的身子,毒比身段還霸道。
它游過的潭水,誰喝一口,命喪黃泉。
毒死多少采參客,咬死多少捕蛇人,官府調兵遣將,沒撤,也吃了癟。
最后人蛇王拎條打蛇棍,一人進了山。
日落西山黑了天,蛇王拖著死蟒回來啦。
嚯!臉不紅,氣不喘,往人前那么一杵,好一團四平八穩氣。
打這,南山蛇王的名頭可就傳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