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點鐘，天正露出魚肚白的時候，位于沙市旺角碼頭旁邊的菜市場爆出不可思議的生命力。

起早買菜的人都知道，好東西是不等人。

你得搶~！

魚榮鼎記的老板叼著煙，蹲在臟水流淌的門口，看著自家伙計搬進一箱又一箱魚貨，終于捻下煙頭，吐出久憋在嘴里的白煙。

這搶貨不比打戰輕松。

“阿盛~！”

他起身叩了叩店門口沉黃的竹制招牌，沉悶的“咚咚”聲傳入昏暗的店內，垂掛在里頭的擋布被一陣風吹開，狹窄的走廊里慢悠悠踱出個長相清秀的年輕人。

他邊走邊打哈欠，濃厚的眼袋掛在狹長眼眸下，一手取下門口掛著的膠皮工作服裹上，絲毫不嫌棄上面殘留的污水魚腥。

“老板早啊。”

“嗨阿盛你這臭小子，讓你早些起你偏愛睡懶覺。”老板眼里浮出笑意，嘴上卻叫罵一句，不等眼前人有反應，隨即下來囑咐。

“今早搶得貨有些雜，鰻、鮟鱇、小龍頭大虎頭，七七八八的外加斑石鯛、大眼，這些貨你得快處理。”

“額...”他皺著眉頭想了會，突然眉開眼笑：“老李還給我送了條蘇眉，說今早要招待重要的客人。這老小子真沒良心，野的蘇眉肉比黃金，但沒二十年刀工根本處理不下。他知道阿盛你手上有活，特地送過來。”

“嘿，過店留一半，不過這東西你也第一次弄，怎么樣？”

年輕人嘴角一勾，湊到老板身前，熟路輕轍從他兜里掏出香煙給自己點上，輕吸一口吐出后，在一片白煙散去后用眼神點了點掛在大門正上方的牌匾。

士不可以不弘毅。

老板瞥了一眼這鐵筆銀鉤的幾個大字，心里有底，滿意地點了點。

這一老一少兩個煙槍在門口抽完煙，正準備進店麻利干活，卻沒料到不遠處忽然起了騷動。

老板站上石凳踮起腳打量幾分鐘，陸盛杵在原地不由瞇起眼睛。

騷動越來越大，推拉、謾罵的聲音傳來。

“你去看看。”老板忽然出聲吩咐阿盛一句：“那地兒是你干爹的店，老李這人平日和善可欺，賣貨從不缺斤少兩，生意旺到某人眼紅。今兒他說是有重要客人，那保準就有人想壞他的買賣。”

“好。”

陸盛也不廢話，走進店里提起一把薄如蟬翼的刮魚刀別在腰間，轉身出了魚榮鼎記，幾步路就走到老李店門口，撥開圍觀的人群，將身子探了進去。

這什么東西？

一個旺角碼頭最常見的撈仔躺在臟水地上，正用手臂支起半截瘋狂打擺的身體。他的臉上泛起一團團黑斑，面容凸起，眼球瞬間翻轉出最底的白色，一股腥臭的津液從撕拉的嘴角不斷流出。

而老李一手捂住脖子一手指著地上的黃毛，嘴里不斷喊著：

“不是我，不是我。”

見到眼前這怪異的一幕，陸盛背脊一涼，加快腳步過去想把老李拉走。

“契爺，這發生了什么事？怎么鬧出這樣。”

“盛仔，我同你共這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人在我店門口突然朝我撲來，我推開他后，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了。噥，脖子上這傷口就是他抓出來的。”

陸盛朝他脖子一看，竟是三道漆黑的爪痕，邊緣處隱隱有血流出，讓他感覺莫名危險。

老李看向陸盛，突然泄出一口氣，陸盛見狀連忙扶住他松軟的身體，卻不料地上的人腰線扭轉，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突然朝陸盛甩出一拳。

“小心！”

陸盛下意識伸出胳膊去擋，卻被龐大的力道轟得身體失去平衡，不得不側翻出去，打個滾兒卸力。

沒等他打挺站起，那人猛然朝他撲來，二人剛好正對照面。

陸盛聞得貼臉的腥臭口水眉頭不由一皺，仰頭避開卻看見對方翻白的眼球，里頭已沒一絲人性。

他的腦子里莫名閃過契爺脖子上那三道漆黑的爪痕，眸子一縮，竟是想也不想直接抽出刮魚刀剁去。

那人受痛一滯，身體愈發抽搐的厲害。陸盛就地翻身，扯起他的雙臂，刮魚刀對著膀子插下，直接將他釘在地上。

“哇！”

“阿盛好俊的身手！”

人群還在圍觀。

一個頭發花白的阿公箍住瑩白的單片鏡在一旁看了很久，趁這時候湊近，刮起一層薄薄的津液聞了聞。

“這撈仔是癔癥，有點子像我老頭子發病的樣子。”他看著手指上的液體，又沉思起來。

邊上他的棋友反駁道：“不對不對，癔癥哪是這樣舉動，我看就是從南山精神病醫院跑出來..”

.....

陸盛扶著契爺退到一片干凈地上，再三確定老李沒事后，轉身又進人圈。

他蹲在地上，看著依舊在掙扎的那人，眼中冷意勃發。

“這一大早雞都沒打鳴，你就盯上我契爺，想干什么？”他單手抓住那人的黃毛，將臉拉了起來問話。

“鬧事？還是買兇殺人？”

那人面目猙獰，以歇斯底里的吼叫回答陸盛。

陸盛給自己抽上一根煙，沉默著等煙抽完，看了仍舊吼叫的撈仔，忽然瞇上眼睛，他拔出刮魚刀，電光火石之間連挑四下，直接將眼前人的四筋挑斷。

這人就像一只無力的章魚，跌落在砧板上。

陸盛拍拍手站起，對著四周街坊鄰居露出手心示意：“各位叔叔伯伯，這不知哪來的撈仔撈過界，竟然對我契爺行兇，我阿盛被逼無奈下只能防衛。請大伙給我做個證。”

“只是防衛過當，不知道要不要進去吃sir的飯。”他嘆了口氣，臉上卻是不以為然。

圍觀許久的人群不看地上的慘烈，紛紛安慰這個年輕的賣魚佬：

“沒事啦，阿盛，算這撈仔自己倒霉，阿sir自己人不會說啥啦。”

“挑他手筋沒關系啦，撈過界要是被大圈仔知道，后果怕是要斷手斷腳，現在趕緊送阿sir去就好了。”

隨即便有好心人處理接下來的事情，看熱鬧的人群逐漸散去，那個蹲在地上研究的阿公仍是琢磨不定，他看了一眼沒有動靜的撈仔，又看了看蹲在老李店門檻前抽煙的陸盛，最終還是走到他面前。

“阿盛啊...”

陸盛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阿公，摘下煙頭說道：“阿公，這么有精神哩，頭發花白了都還過來看熱鬧，小心閃腰。”

“阿公年紀雖然大了，但熱心腸還是有的。”

“那也得有個好身體。”陸盛笑了笑，指著前面的魚店說道：“去我店里拿些好貨回去煲湯吧，都新鮮著呢。”

阿公搖搖頭，反而從懷里掏出幾根斷截的手指一一擺在陸盛面前，這是他剛剛情急下斬斷的。

“這是？”

阿公臉色凝重，對著陸盛吐出心中的話：

“你知道阿公是大陸過來的，在以前見識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很多事情阿公都記不得了，只是今天看到那個人和這些斷指才忽然想起來。”

陸盛的臉上閃過一絲好奇，他吸了一口香煙，繼續聽道：“斷指無血，指甲發黑尖銳，力大無窮....阿盛，他是人非人。”

陸盛難以置信看著阿公，見他慢慢點頭。

他猛然掐滅香煙，扭頭看向剛剛送走撈仔的方向。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