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聲下，撥開松軟的泥土和尖銳石子，點將金下挖到浮屠山底不知距離的地方。

“窟咚~”

夾縫板被破開一個窟窿，里頭掉出一個白色身影，咕咚聲傳出好遠。

“這兒怎么這么黑？”點將金探出頭，小心翼翼查看四周：“據那小子說，應該就在這附近。”

“方向沒錯啊。”它犯了難，往前伸長脖子，想盡量看破遮掩的黑暗，大聲喊道：

“有人嗎？！！”

回聲傳出好遠，又被傳回來，點將金接連又喊了好幾次，每一次都是它自己的回聲。

回聲越響，傳回的頻率越快，密集的聲波在地底震蕩。終于這一次傳回來的不再是點將金的聲音。

此起彼伏、接連不斷、一聲響過一聲，直到把兔子腦殼都震暈。

驚嘯！

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突然涌現出一團又一團的微光。

這微光炙熱，聚在一起散發出的熱量扭曲了四周空間，像是毀滅的光球。

點將金見了不驚反喜，掏出口袋的絲巾朝這些光團招手，稍稍整理衣領，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向前走兩三步，深深鞠躬：

“很抱歉打擾到你們，但請大家聽好，因為接下來我要說的話關系到每一個人。”

光團朝它逼近。

點將金抹了頭，收好濕噠噠的絲巾，不露一絲慌亂。

它指著頭頂的窟窿：“上頭有個大家伙，他很厲害，能用寒冰和寶傘對付我們，那風霜刮在臉上比刀子還疼....”

光團微微騷動，離點將金的距離更近。

“額..好吧。”它抽出絲巾抹了一下頭：“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打不過，需要你們的幫助。”

光團把兔子包圍起來，簇擁著它到上方洞口。

“你們要幫我們？啊，真的嗎？謝謝你們，你們都是好人。不過能把我放下來嗎？我自己有腳可以自己走，不用你們這么熱情。”

“上次來都沒見你們這么熱情。”它嘟喃，聲音只有自己聽得到。點將金忽然感覺自己晃蕩，緊接著飛起來，它有些慌亂：

“熱情，你們真是太熱情了，能慢點嗎？都是好人，我愿意和你們做朋友...”

它的話沒講完就被扔進窟窿中。

“該死的兔子。”

好像有吐痰的聲音傳到兔子耳朵里。光團騷動幾下，沒走幾步，兔子掉在他們身前。

“求求你們了！”

它突然朝光團跪下，跪出一個五體投地，嘶啞著聲音：“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對抗如此強大的敵人，他占據浮屠，殺了佛塔二僧。我想給他們報仇，卻被破了神通，折條腿進去，僥幸保住性命。”

“我們需要幫助。”

它的頭抵在地上，低得不能再低，膈腳的石子被摁進額頭，滴出血來，但它沒有感覺。

“求求你們了。”

光團不為所動，離點將金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點將金抬頭，見到光團們的離開，臉上一陣青又一陣白。沉默片刻后，它突然猛捶地，神態瘋狂，甚至是歇斯底里。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為什么不能幫我們？說到底，這個世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還不是你們的原因！”

它站起指著光團罵道：“就是你們在這里日日哀嚎，使外面動蕩不安，生靈衰敗。以為躲在地底我們就發現不了？”

“我告訴你們！”點將金一字一句說道：“當初我聯合四方生靈，想攻入地底，讓這片縫隙埋葬你們的時候是焦作僧那個家伙阻止我的！”

“他說：‘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我不知道陽間究竟發生什么事，但你們變成這樣就是報應。他勸服我們‘這個世界是天神憐憫賜予悲慘眾生的暫留之地，本就是起到安頓作用，既是悲慘眾生，何苦冤冤相報。’那時我遲疑了。”

點將金忽然慘笑一聲：“我現在倒理解這句話。天魔降生，世界凋零，正是我們不管你們的報應到來。但現在我后悔了。”

光芒逐漸消逝，最后歸于死一般寂靜的黑暗。

點將金又罵又笑，滿面哀意，最終只能陷入沉默。它瞇著眼睛，搖搖頭，輕手輕腳地爬到窟窿。

過往的記憶突然出現在它腦海中，讓它不由自主沉浸進去。

它想起自己也曾想環游這片天地，便與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組隊巡演，從臺前三五秒跑場小角、到劇中穩臺柱的各色花旦，最后成為一人獨奏的戲霸。

越巡演，帶給它的快樂越多，但它越不滿足。

后來在極端之處遇到一個僧人，求問極樂之法。

那僧人看它一眼，摸著光溜溜的腦袋直言自己也不會。

它的念頭作罷，也沒興趣繼續呆著，正打算離開時，沒曾想僧人說道：

“八苦熾盛，只因求不得。”

它指了指自己，卻看僧人搖搖頭，從懷里掏出一串蛛絲扔在腳下：“山谷易滿，人欲難平？不滿足，即有所求，求而不得，豈不苦惱？”

他嘴里念著“苦惱”、“求不得”這些話離開，身影慢慢消失在極端之處。

點將金理不清前后意思，上去撿起蛛絲，腦海中閃過魚躍龍門的超脫此界之法。

它站在原地琢磨三天三夜，這才明白和尚是讓它去往陰影之上，那里是眾神歡嬉之地，是更大的舞臺。

永樂的高天原。

后來它路過大湖，看到湖中巨物后恍然大悟，便留在大湖，日思夜想怎么釣起大魚。后面事情發展暫且不說，只是這結果就是巧作他人嫁衣，正正應了一句‘求不得’。

活著真累。

點將金這般想著，爬上去的速度越來越慢，它感覺自己手腳越來越沉重，漸漸抬不起來。一股子檀香味滲入它的身體中，并且向下蔓延。

它一摸自己折腿，梆硬梆硬的，凍太久，已經沒有知覺，廢了。

“老伙計。”它停住敲敲腿，低頭摸了摸右胸。嗯，撲通撲通跳著的，還活的。

“想到哪兒了，哦，求不得，徒生煩惱。”點將金埋頭沉吟一會，朝地下深洞看去，心中突然恍惚：“不求不就行了嗎？”

它松開手腳，任由自己掉落下去，閉上的眼睛忽然睜開，紅色瞳孔在瘋狂跳躍。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