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盛身上氣機的變化倒映在大定密源眼里,他感覺眼前之人佛性愈發深厚。
他低頭沉吟,莫非陸施主效仿地藏如來,發宏盛大愿?暗念一句佛號,他忽然想看看如今之局在此人介入下究竟有何變化。
“和尚,我還是做點事情,先從這一營士兵開始,如能減少殺孽...”
陸盛的話傳入傅先生耳朵中,他頓時搖頭,事到如今還能做什么呢?
蘇州城已破一門,城中太平軍困在一隅之地,遲早覆滅。江南局勢糜爛,無法防疫,必定連累近在咫尺的盛京人馬,屆時清軍兵不血刃就可以破城滅王。
僅僅犧牲這兩地營兵,便可杜絕后續無窮的麻煩,誰還能想得出比這斷指存腕之計更高明、更有效的計謀?
傅先生心里十分自信,但害怕再次觸怒陸盛,他選擇不說話。
“無畏前途艱難,感念施主一片赤心。”大定密源贊嘆一聲:“時來風送滕王閣,運去雷轟薦福碑,功德必定加身,和尚愿助陸施主,分潤一道功德。”
“那好,陸某多謝了。”陸盛的目光轉回桌上,對著佛頭、眼眸做了個請的手勢:“一者是我從一名太平軍黑袍巫師奪得,乃是散播瘟氣的法器,另一對珠子是常勝軍統領戈登交予白蓮教的,我卻琢磨不透,但這兩件東西關系重大,我該如何入手呢?”
大定密源手捏拈花,一點血佛頭,霎那間春意逢生,佛頭肉菩提上竟然長出一朵淡白小花。
幾人驚訝的表情猶如見了鬼一般,只有囡囡一臉好奇模樣。
小花越開越盛,淡粉花蕊卻忽然枯萎,下一秒一道濁黃氣從花心中吐出,打在大定密源的指尖上,生出漆黑。大定密源眉頭一皺,放下血佛頭,將拈花指放入一花包中,才松了口氣。
“諸生氣轉反戾,惡害渾濁,熱灼炙烤,確實是太平罪孽放出的瘟疫。”大定密源確定道:“此法器既然可以散播瘟氣,那便能回收瘟氣,但此物奧妙,單憑貧僧一人,短時間內無法參悟奧妙。如能再有一人參與,則事半功倍,施主救人之愿,未嘗不能實現。”
陸盛聽明白了,這是要道術、佛法、或者巫術高手。
他指了指自己,大定密源瞪大眼睛連忙搖頭,他再指傅先生、叼眼瞎,和尚搖頭搖得更快。當指到囡囡時,他停頓了幾秒仍搖頭。
“江南大營臥虎藏龍,是否有術法高手呢?”陸盛不死心問道。
“如貧僧這般...”大定密源皺著眉頭想了想,搖頭道:“一個都沒有。”
“咳咳咳,不,還是有的。”傅先生咳嗽一聲,老臉微紅:“既然陸大人不再阻攔我教之計,老夫也愿盡微薄之力助大人一臂之力。”
陸盛暗暗撇了一下嘴,他知道傅先生所做之事是人心所向,大義所在,但心底就是有股犟勁。這老幫菜不明白刀子只有砍到自己身上才叫疼,不過他要幫忙,自己也不好不依不饒追究下去。
“請說吧,傅先生。”陸盛對著這位老秀才拱手道。
傅先生說道:“老夫在江南大營中,一路過來久聞太平軍中有一位得道真人,道號洞宵元君。據說其人修為高深莫測。寶帶橋一戰,就是此人布下神鬼大陣,阻擋山、魁二營進攻蘇州城,扼住洋人炮艦.....”
越聽傅先生說,囡囡的臉越古怪。
怎么和那個小道士吹噓自己的說詞一模一樣,真有這么厲害,還能被石碑林的野狗捻得到處跑。
“陸大人只要能尋到此人,以他的能為,破解區區法器不在話下。”老秀才拍著胸膛,打著包票說道。
陸盛不停點頭,他是入過此陣的,無孔不入的魘鎮、力大無窮不知疲倦的魘尸,以及三桿紅旗都向他顯示過大陣的強大之處。而能布下此陣的那位洞宵元君能為...必定通天!
“那敢問傅先生,時間緊急,我又該去何處去找這位元君?”陸盛問道。
傅先生頓時語塞,他近日收到的消息是此人正在太平天國慕王府中做客,那慕王府龍潭虎穴一般的存在,如何能闖得進去?況且白蓮教奪了此人三桿道旗,正該縮頭藏匿,怎么能主動上門觸人眉頭,這不是打臉嗎?
那三桿道旗不是凡物....
傅先生捋胡子的手頓時停住,忽然看了叼眼瞎一眼,后者心領神會跑出去,回來時手中握著的正是三桿道旗。
陸盛見到旗子頓時頭疼,自己搶了別人的東西,還要人家給你幫忙,難怪傅先生無話可說。
“因緣錯致,如此巧妙。”傅先生拿起一桿紅旗,搖晃腦袋莫名說了一句話:“這旗子本是我教為了防患于未然,一旦瘟疫未成而準備的后手,可惜如今已無用武之地...”
傅先生的話音還在,一道身影突然從帳外沖進來,掀開的擋布后面緊緊傳來“師父”、“莫動手!”的話。
傅先生張眼望去,眼前頓時出現一個砂鍋大的拳頭,離他的臉越來越近。
“老頭,就是你奪走我的旗子,害我找這么久,還被狗咬,你真該死啊!”那道身影手臂箍住傅先生,一手攥緊旗子,一手對著傅先生的臉就是梆梆幾拳,打得那叫一個利索。
“我叫你偷!叫你偷!”
拳拳到肉的清脆聲聽得陸盛心里舒坦,本該救人的念頭一緩再緩。好在叼眼瞎心系傅先生,急忙上去扯開二人,護住傅先生:
“你誰啊你?怎么闖進來?”
他喝問來人,沒想到對方卷起袖子不客氣回道:“你管我是誰!偷我旗子還這么囂張,看道爺今天不教訓你?!”
一腳踏入帳篷中,拿著襠布擋住身體,露出大半個腦袋的童子環視一圈,看到囡囡后,眼睛發亮,踮著腳跑過去:“囡囡,原來你躲貓貓躲在這,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小女孩捂著臉,哭笑不得。
大定密源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
.......
石碑林深內,幾個頭裹黃巾的太平軍匍匐在雜草中,小心打探四周,月光照見他們謹慎的身影和手中那一截染血的長刀。
確認沒人后,領頭的踢開幾具狗尸,手臂一揮,頓時一隊又一隊太平軍從他身后逐漸出現。
他們伏低身子,藏在野草、灌木叢中,解開腳下包裹著的布,目不轉睛盯著燈火通明的江南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