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仔，你不要去參軍好不好，留下來爹給你娶媳婦生仔，好好過日子。”

“爹，天王說了天下有田同耕，有錢同使，我隨他去打戰可以分幾畝老財主的好田，將來吃飽飯、穿好衣服，嘿嘿嘿，你就等著享福吧！”

“別去，別去啊牙兒，那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打進來了！長毛賊打進蘇州城內，爹，快和我們走吧。”

“我不走，祖宗家業都在這里，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家里。”

“莎拉莎拉~！”

“我不甘心啊，救我，我還沒博出富貴怎么可以死，啊啊啊啊！”

........

豆大汗珠不斷從陸盛額頭滲出，他紅著臉猛喘粗氣，緊皺的眉頭下是鼓起睜不開的眼皮。

他進屋子睡了幾個時辰，受法陣影響，他的心神正被恐怖的夢魘一點點侵蝕。

【須彌幻境：寂幽度亡齋醮】

黑色煙霧從他身下噴薄開來，整個房間被染得腐朽老舊，墻柱夾縫中滲出大片大片褐血，天花板中倒亮幾盞昏黃紙糊燈，黑色‘祭’字下是慘白色頭骨壘起的京觀，若隱若現。

陸盛的臉色一片灰白，角落里，悄悄響起咽口水的聲音，仔細聽去，密密麻麻。有不干凈的東西靠近，黑色的手影攀上他的脖子。

“吱吱吱~！”

陸盛緩緩睜開眼睛，冷漠的瞳孔上是伊奘雷印在瘋狂旋轉。

鎮！

雷霆炸開皮囊，從眉心處射出一道激光，劃開黑色霧氣，他的頭瞬間被推高幾寸，被雷光染成亮藍色眼珠子正對若隱若現的京觀。

哼！

眼如鷹隼的陸盛持槊往地上重重一敲，鬼物頓時被金鳴聲擊退。

“不長眼的東西，攪了我的好覺。”陸盛搓揉著發燙的眉心，只感覺噴薄的殺意跳出胸口，他頓時不耐煩道：“就拿你們的命來換。”

大矛朝道道黑霧怒掃，炸裂聲頓起，陸盛身子往前一遞，矛尖兩刃爍然，矛桿急速抽動直往京觀刺面，尖銳的破空聲恰如哨笛，刺得耳膜生疼。

桓侯八槍。

二式四夷賓服，二十四變勢。

飛燕殺法！

骷髏頭眼眶一瞪，面對漫天尖銳的星光，齊齊后退，噴出一大口綠煙。

陸盛跟身再進，右手裹住桿底，變勢出盡，狠厲矛尖咬住急急后退的京觀死不松手。

“噼啪！”

京觀被桶穿，矛桿一搖一挑，碎成紙渣的祭燈悄無聲色地融入京觀化的血水中，急速撲地，這場雨下得突然，密急睜不開眼的雨簾中趟出一道身影，斜持大矛緩緩向前逼近。

群鬼被這一人一矛嚇得慌亂后退，漆黑如墨的房間內只聽得一聲冷笑，男人身影化作漫天矛光朝他們撲來。

“哐當！”

青花瓷突然砸在地上，崩出幾道裂痕，黏白色粥水燙了幾人一身。

“哎喲，我說王生你能不能小心點。”

被粥水糊最多的胖子一抹手臂，抬頭臉色不善地推了一下弄掉飯碗的清兵：“長沒長眼睛啊，好端端的飯碗都拿不住...”

弄掉飯碗的這名清兵體型瘦小，看他挨罵紅著一張清秀臉的模樣就知道性情十分溫和，像個秀才多過士兵。

“包膽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朝眼前裹著黃頭巾的蠻橫胖子連連拱手道歉，看胖子生氣地卷起袖子準備打人時，慌忙指著倚靠在柴堆里的陸盛說道：“是他害我打翻飯碗的。”

“嗯？”

幾個太平軍打扮的士兵里出來個高大魁梧像鐵塔般的漢子，上前擋住了胖子：“張胖子，王生又不是故意的，你看他都道歉了，我做個和事佬，看在我的面子上，這次就原諒他吧。”

張包膽低頭看著漢子像鐵銬般粗大的手掌握住自己，頓時覺得沒有意思。

“你就寵著他吧。”他搖晃著腦袋，甩甩費老大力氣才掙脫禁錮出的手無奈道：“咱不提金田村同宗的情分，只論他是個清妖，與咱太平軍勢不兩立，在他落水時就應該宰了他。可你，哎！”

這叫張霍的漢子沒法回答，正如張包膽所說，他救王生這件事在其他人看來真是天大的荒謬...

“都是苦命人，你看王生那模樣，哪是個當兵的？”有個太平軍漢子幫腔道：“再說老霍是個和尚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心善的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你讓他殺生豈不是破戒？”

張胖子眼睛一瞪，剛剛褪去的怒火又蹭蹭漲上來，就聽大罵道：“破戒，破戒...就知道破戒，多殺一個清妖咱就少一分威脅，他媽這個道理還是你老漢教給我的。現在輪到你上來教訓爺爺了？”

“你！”

那漢子勃然大怒，立刻抄起袖子，胖子冷笑一聲也是掄起袖子。

“不打是孬種啊，正好讓俺替你老漢教訓你這倒霉龜孫子。”

其他人見二人快打起來，趕忙拉住他倆：“都少說兩句，還要留些力氣好逃回城里。”

不提還好，一提張胖子更來氣。

他們這些人是幾日前寶帶橋被攻破時逃竄的潰兵，躲入低矮叢房后，本以為會被搜查抓出來處死，沒想到清兵撤走極快，給了他們活命機會。

房子里有些米面，倒也讓幾人免去餓肚子的煩惱，只是出去難。只要出了房子，在外頭逗留片刻，幾人的腦袋就像被一千根針扎一樣疼，走不動道。

而這時候，那只最可惡的狗妖就會把動彈不得的人都咬個半死，叼到角落里活生生吃掉。

眾人中體力最弱的王生幾息就暈倒，最強壯的和尚倒是能撐到走上殘橋，但是他又不忍心丟下眾人獨自逃生。

想到這，胖子無名火倒消去大半。

爛好人總是容易搏好感。捫心自問，他要是有活命機會根本不會猶豫片刻，決計做不到和尚這般迂腐。

昨夜外頭喊殺聲鋪天蓋地，眾人一合計覺得狗妖不會出窩，機會難得，當即就出屋朝寶帶橋奔走。

狗妖這次倒沒出現，只是那該死的頭疼比之前更嚴重。如此這般，不得不退回來。

張包膽看著身上破爛的黃色軍服嘆了口氣。

求生不得，求死又沒這個膽量。

媽的，自己也是孬種。

他一低頭正對睜開眼的陸盛，被嚇得一激靈，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發抖！

其人眼中殺意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