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猛然睜眼，劍指一點神臺，兩道燭焰怒而高漲。

“香焚玉爐，心沱仙愿....”他念咒聲音又快又穩，手中寶劍靈動隨腳下罡步不斷轉圜，一陣風忽起，兩側五行旗簌簌迎風飛馳。

臺下諸王靜默，就見慕王、寧王神色恭敬，合掌微拜。他二人皆是廣西人，自金田‘恭祝萬壽’起就隨已故南王馮云山轉戰多年，對于這一隨軍的龍虎支脈也算知根知底。

其他勿論，只說這眼前道人乃是三清觀嫡種，道號明虛子，因其師兄乃是兩廣一帶威名赫赫的煉宵元君，他麾下信徒便遂稱他為洞宵元君，與道觀內另一名叫知行的道人，并稱三宵神君。

其法力深不可測，寶帶橋外的連阻清妖多次攻勢、以至斷絕念想的護法便是他布下的。

頭裹混元巾的明虛子搖晃著腦袋，嘴中念念有詞，眼角余光卻將臺下五王的反應囊括進去，暗道糟糕。

“師兄啊，師兄，你走得這么急，也沒留下什么寶貝給師弟。”他不動聲色搖搖頭：“這才幾年，這群稱王作祖的丘八就敢對道爺不敬，強行把我們請出白云山..”

“要是你還在，哇呀呀~真靈下盼...就得把...道義永存..”咒語與碎碎念混做一團，明虛子越念越心煩，最后竟是直接繞著神臺開始跳大神。

這般胡鬧，就是不知道天上的祖師聽了他的禱告會不會直接降雷劈死。

神臺中豎立著三排用彩泥做的神將，或含笑、或怒目...一個個泥人隨明虛子繞圈開始顫抖。香爐前，擺著一塊透亮的玉牌，上雕‘天蓬玉真壽元真君’。

“不管了，他們敢請我，我就敢做！雖然我可沒有道行請這些神將下界，但是各位爺爺看在祖師面上，降個一倆道真意，好讓我給小慕子交差。”

他猛拍一下桌子，嚇眾人一跳，隨后見他舉起玉牌，朝著泥塑神將深深一拜。

“弟子恭請都統大元帥天蓬真君，救護于眾生，誓永興于正道。”

“帝鐘才震，萬圣齊臨，群魔碎滅，神光赫赫。”

這是先給大領導稟告。

“弟子再請楊、鄭、陶、董四位神將位臨下界。”

“七字密語，玉尺神印，流傳塵世，功驗難窮，無所不治。”

這是給管事務的神將老爺打聲招呼。

“有請北極大威力士麾下三十萬兵降神入壇，神兵火急如律令！”

咒語剛念完，道人彎腰前的三排泥塑嘭然炸裂，泥點子四濺，飛射到明虛子身上。明虛子咬著牙，即使眼睛、臉頰被打得紅腫，也不敢起身躲避。

臺下弟子一臉擔心地看著硬撐的明虛子。

慕王皺著眉頭，眼里同樣透露著擔憂，寧王沉默不言，其余三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呵呵，早聽說慕王這一支道兵襲承南王，南征北戰中立下赫赫戰功，我原以為有什么厲害人物，今日一看，嘖嘖。”康王汪安均陰沉著臉，譏笑道。

頭發略白的比王伍貴文面露回憶，他年事高，經歷也比其他三王豐富。

“七八年前煉宵元君還在之時，當是神功妙濟，道意升存，猶如天人，與今日比可謂云泥之別。只是他走后，三清觀也落寞了。”

“哈哈，誰叫他不受天王封賜，說什么出家人畏因拒果，能輔佐天王便已實現蒼生大愿，余生只想入山潛修...”

“這道人聰明。”臉皮掛在微笑的納王郜永寬暗暗點頭，如今太平天國這艘船已是千瘡百孔，掌舵的天王仍沉浸在天朝神國的美夢中。

他是愛名利場的人，眼看大夏將傾，不早日脫身，難道隨船共沉深淵...呵呵，聰明人得有聰明人的做法。

“請神！請！”

神壇中一聲怒喝，將心思各異的眾王重新喚回，不知是在場眾人的錯覺，他們只覺得忽然間天色暗沉，威壓悄現，隱隱有什么東西在注視這里。

“嘭！”

平地一聲炸響。

眾人急忙挨著椅子蹲下，左顧右盼，不知是哪里傳出的聲音。

“快看！”密切關注神壇動靜的寧王朝上方一指，明虛子正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嘔出血來，看上去是被什么東西猛力擊中一樣。

“快去扶元君。”慕王著急大喊道，回過神的童子爬上神壇，扶著神色懨懨的明虛道人下來。只見他雙手抱在胸前，嘴角血跡都未來得急擦，反而手中緊緊攥住一塊染血的黃布包裹，似乎里頭東西比他的命還重要。

“慕王。”明虛子看著前來的一臉關心的慕王，掏出雙手嘆了口氣：“幸不辱命。”

在他身邊的寧王接過包裹，不顧血漬，打開后竟是三個散發著流光溢彩的泥塑神將，一捏，堅硬似鐵。

“這是？”他捧著黃布遞到慕王面前問道。

“成了，還是祖師爺賞我明虛子的臉。”明虛子咳嗽著，臉色也愈發蒼白：“這乃是北極大威力士麾下道兵真意凝成的泥塑...”

他的話還沒說完，后頭康王陰陽怪氣的聲音就傳來：“你廢這么大勁，就做了幾個泥塑，有什么用？”

“你怎么說話的？！”寧王急道。

康王冷笑一聲，越過慕王，從他手里拿出一個泥塑：“昨夜的事大伙都知道吧？今早除哥們幾個，有多少能臣將士憂心忡忡，齊聚慕王府邸想共商軍國大事！”

“結果呢？慕王好大威風，把他們晾在大堂里，不去商討破敵良策反而求幾個破爛泥偶。”他越說火氣蹭蹭漲得越快：“什么北極、什么元君....”

“我呸！”

“靠什么勞什子道派，遲早得亡了咱太平天國！”他猛地將泥塑砸在地上，眾人噤若寒蟬，整個后院只有“乒乓”一聲響。

納王還在微笑，比王卻是長嘆一聲，背手不說話。

“我明白康王的意思。”明虛子深深看了一眼康王，撿起地上泥塑，看著泥塑摔碎的一角，眼底閃過心疼：“自漢起，巫蠱興盛從來都是因為宮廷所好導致，然史書卻將國家興衰敗亡之名記在我們頭上。敢問康王，手無縛雞之力的道人真有能力決定一國興亡？”

康王眼睛一蹬，卻是別過腦袋，不再看眼前道人。

“自打小起我就明白道人一身所學，不過是博權貴眼球罷了。所以經不深讀，法不明擢，只想活得舒服。”明虛子自嘲一句，下一秒話鋒變轉：“不曾想此生得遇師兄這般天人，傳我奧妙道法，才知虛度半生光陰。”

他一指懷中泥塑：“北極降神法乃煉霄元君真傳道法，兩軍陣前只需捏碎服下，三刻內力大無窮刀槍不入，即使是紅衣大炮亦不可傷其分毫。”

納王輕咦一聲，暗道神奇。

“若不靈咋辦？”康王半疑半信。

道人一咬牙：

“不靈可斬我項上人頭！”

慕王聽完明虛子所言，不由大喜：

“好，本王相信明虛道人所言。明日午夜，出兵寶帶橋，趁其不備攻其不意，再破江南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