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天花板離頭頂不過半米，而書架則無窮無盡。書架間的通道只有一個轉身的空隙，然而，舉目望去卻看不到盡頭。

路德維希在無數的書架之間穿行，他確信，這棟圖書館并非凡俗建筑。

他曾經爬上書架，以天靈蓋貼著天花板的方式俯瞰。視野所見，沒有盡頭，他沒有找到任何承重柱。仿佛就是一層薄薄的水泥板支撐起了一切。

依照某種神秘的感覺，他從書架的第三層撥下一本厚重的大書，那書的皮革封皮在熒光管的照耀下有著不祥的光澤。

然而路德維希不愿深思這到底是什么動物的皮革，他只是草草地確認了一下書名——《論翠玉錄中的賢人之石》，便扭頭返回。

片刻之后，他返回了圖書館唯一有著高高拱頂，沒那么讓人壓抑的房間。

這是他穿越而來時的初始地，他兩年所需的所有生活物資都堆在這里，如今，只剩下最后兩瓶可樂。

客人正等待著，看到路德維?；貋?，有些興奮地站起身來。

路德維希用流利的亞蘭語開口，這是他苦練兩年的成果。誰能想到，作為一個穿越者，語言能力居然不是自帶選項呢？

“這是你要的書?！彼褧f給對方，客人用有些顫抖的雙手接過，足見激動之情，“就像我最開始說的那樣，你只能當場查閱，不能將書帶走，時間以十八小時為限……”

路德維希念著注意事項的內容。

寫著注意事項的羊皮大書是與生活物資一起就送給路德維希的。當他第一次在異世界睜開眼睛時，眼前帶著斗篷的骷髏幾乎把他嚇了個半死。

不過對方只是對他點了點頭，把羊皮紙遞給他后便消失了。

這本書用地球文字工整地寫著他所應當注意的事情，他將在這座大圖書館滯留兩年，之后才會穿越到真正的異世界當中。

在這兩年里，他需要學會異世界通行的亞蘭語，并且完整閱讀附錄中的書單。

除此之外，每日都會有人來借閱圖書，他可以與這些借閱者練習口語，聊天解悶，只要最后把他們要的書找給他們即可。

這本書的正文只有幾頁，剩下的是厚厚的附錄，里面有亞蘭語學習教程、必修書目的索引、還有他在這個世界的名字——亞維蘭·路德維希。

此后的生活說不上無趣，這圖書館是個神奇的地方，它似乎無窮無盡，在其中尋找書籍卻相當簡單。

路德維希只要想著某個明確的目標，一種神秘的直覺便會在他的心頭油然而生，接著只需要循著直覺而行，便能很快找到合適的書籍。

而如果他想要回到圖書館的大廳，同樣只要動起這個念頭，便會很快回到原點。

路德維希曾經背著干糧沿通道走了十幾個小時，想要探索此處的邊界。而當他終于放棄這一想法，轉頭踏上回路時，他卻只花了不到五分鐘就走回大廳，見到了已經等候幾個小時，顯得有些焦慮的客人。

客人們相當有趣。大多數客人只出現一次，他們用恭敬的讓人感到不自在的口吻提出請求，說話比不通亞蘭語的路德維希還要緩慢，似乎任何一個不夠精準的單詞都會造成毀滅性的后果，所求的書籍大多是晦澀難懂的神秘文本。

更有趣的客人是那些常客。他們少則拜訪這里兩三次，多則拜訪幾十乃至上百次。

在來到這里的第一個月，有一位身披銀甲的女騎士大步流星地走進圖書館，鋼鐵戰靴與大理石地磚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有些遲疑地打量著路德維希，告訴他自己需要一本中央山脈以及周邊地區的軍事地圖，越精細越好。

為此，路德維希找到了一本堪稱巨大的圖冊，當他艱難地把它拖進大廳時，女騎士臉上的驚訝幾乎難以掩飾。

而更驚訝的是路德維希，他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少女只用單手就拿起了那本大書，看起來對她來說，這并不比拿起一張羊皮紙更難。

每隔一小段時間，她就會來上一次，索要的書籍均以實用為主。甚至某天，她灰頭土臉闖進大門，渾身鮮血，右臂被從肩部砍去，露出了森森白骨。

她癱倒在地，用已經嘶啞的喉嚨告訴路德維希，她需要一本能處理這一狀況的醫學書籍。

然而，路德維希在圖書館里找到的卻是一本薄薄的油印冊子，沒有封面，里面記錄的不是醫學知識，而是兩個神術——殘肢復生與內臟修補術。

這兩個神術恰到好處，盡管根本不知道神術中贊美的光耀之神到底是哪路神仙，路德維希破罐子破摔的照葫蘆畫瓢卻真的起了作用。

尤其是內臟修補術，少女受的內傷其實更比外傷嚴重，不少器官已經完全被震碎，她能堅持到現在幾乎是個奇跡。

這天之后，少女隔了一段時間才來拜訪，這時候，她已經看不出上次受傷的痕跡了。她沒有再穿盔甲，取而代之的是一襲黑裙，眉目間露著一種上位者的從容與威嚴。

不過這威嚴仿佛幻影般只持續了一瞬間，以至于路德維希幾乎要將其當做錯覺。

她告訴路德維希，有人已經向自己求婚了，而她只見過對方一面——一場完全的政治聯姻。而當路德維希詢問她的安排時，她卻問起了路德維希的意見。

“我覺得，如果你不愿意的話，就算了吧?！甭返戮S希沉吟片刻，他實在沒法給包辦婚姻說什么好話，“你上戰場這么多次，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讓長輩們再考慮考慮吧，或者，需要我幫你找一本能解決狀況的書嗎？”

面前的金發少女咬了咬嘴唇，聽到“長輩”一詞時露出了平日很難見到的古怪神色，但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片刻之后，路德維希面色古怪地拿著一本小冊子走了回來。

“或許我的感覺出了岔子——這本書真的能解決你的需要嗎？”路德維希遲疑著把書遞給對方，封面的書名令人心驚膽戰。

“謝謝，我正好需要這本書?！逼沉艘谎鄯饷?，少女露出了微笑，這是個成熟的微笑，路德維希總感覺，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冒冒失失的少女了。

而在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時，她給路德維希帶了一份禮物。那是一把精美異常的短劍，護手的位置雕刻著她的面容。

然而，路德維希搖搖頭，遺憾地告訴她，任何東西都不能在圖書館與現實之間穿梭，書籍不能被帶走，她的禮物同樣不能被帶來，當她離開這里時，短劍也會一并離開。

“不一定哦，我頗費了一些心思。”她掩面笑道，舉手投足之間盡是貴族風范，言辭卻帶有不容置疑的味道?！拔艺f它能留在這里，它就能留在這里?！?

“好，那就試試吧。”路德維希笑了笑。

那天他們約好不日見面，少女神秘兮兮地告訴他，到時候她還有一份禮物要帶給路德維希，——然而此后，她再也沒來過。

隨著時間流逝，大廳里的食物越來越少。

當路德維希取出紙箱子里的最后兩瓶飲料時，那位黑袍的借閱者剛好閱讀完畢。

路德維希擰開一瓶飲料，又遞給對方一瓶，說道：“嘗嘗吧，這東西叫可樂，味道很不錯?！?

借閱者畢恭畢敬地接過飲料，略微遲疑以后仰頭喝下。

當最后一滴可樂落入他的喉嚨中時，他與路德維希兩人同時如幻影一般消失，只?？湛杖缫驳钠孔釉诳湛杖缫驳拇髲d中撞擊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久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