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路德維希與特里厄告別,他知道,這份抄寫員的工作不是那么好獲得的,特里厄恐怕費了很多心思——送禮是少不了的。自己應該報答對方,可奈何如今處境實在窘迫,只能先將這份心意埋在心中了。
路德維希剛剛穿越過來時,就因為過度勞累與水土不服而進過醫院,花光了原身那好不容易才攢下的微薄積蓄。
而他兩年間練習的亞蘭語也出了問題,口音問題似乎非常嚴重,以至于他一度難以與別人正常交流,身邊的人甚至一度認為他腦子因什么病癥而不正常了。
這事讓他非常疑惑,自己在圖書館與客人們練習口語的過程中,似乎并沒有人向他提醒這個問題。
搖了搖頭,先把紛亂的思緒放在一邊,路德維希打開了破舊的木門,點起蠟燭,狹小的房間一如往常。
盡管饑腸轆轆,但他還是首先謹慎地掀開床板,從小小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這是兩年間被借閱的書籍清單,路德維希仔細核對著,想找到白天時看到的那個名字。
客人們似乎都知道路德維希不久之后就會穿越的事情,不少人愿意為他提供幫助。
但根據注意事項,路德維希不能向他們提起自己的名字,他們也不能向路德維希提及自己的名字,而當穿越之后,路德維希發現,自己居然連他們的面容也忘得一干二凈。
這樣,書籍的名目就是唯一的線索,穿越后的路德維希第一時間根據回憶默下了借出書籍的名錄,這是他兩年中為穿越所做的準備之一。
核對一番之后,他失望地發現,名錄里并沒有名字相同的書籍。
“看來真是我記錯了。”路德維希喃喃念道,之后將文件折疊,塞進暗格,用一把精致的金色短劍壓好,它極度精致,鑲嵌著無數精美的寶石,燭光在劍身上跳動,仿佛劍刃的心跳。
次日,路德維希來到文獻部,工作人員核對了他的身份之后,讓他進行了一些簡單的抄寫工作,見問題不大,便給他開了證明。
捏著證明,路德維希來到了大廳,空閑的抄寫員大多坐在橡木長椅上等待著工作。抄寫工作看似簡單,但要保證一整本書的書寫效果實際上并不容易。
路德維希只有一張初級抄寫員的證明,扣除上繳給圖書館的部分后,其工酬也就是夠他三餐食用最廉價的一銅幣大餅——但這份工作終究不需要他在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廊揮汗如雨了。
他向四周望去,三三兩兩的在場者大都是一幅經驗豐富的樣子,這反倒是一件好事,這樣的抄寫員大多不會和他這樣的新手搶活干。
然而天不遂人愿,路德維希干坐了一上午,身邊的人已經換了幾茬,卻沒有愿意雇傭初級抄寫員的學者出現——羊皮紙與文獻借閱費都相當不菲,很少有人愿意在最后的抄寫工序上吝嗇。
直到午后,路德維希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是昨天撞到的那位學者,她正跟工作人員說著什么。
“沒有二十銀龍幣的抄寫員嗎?”
“抱歉閣下,哪怕是初級抄寫員,抄寫您這本文獻恐怕也要二十五銀龍幣,他們有一份上交給圖書館的薪資,二十銀龍幣的話,恐怕他們連飯都要吃不起了。”
“好吧……”她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我改日再來。”
“等一下,我愿意為您工作。”一直默默聽著的路德維希連忙開口,“二十銀龍幣就可以。”
“你確定?”面前的學者還沒說話,工作人員先打斷了他,“這薪酬比力工們都要低了,你真打算吃一個月的大餅?”
“就當積累經驗了。”路德維希點頭說道。
片刻之后,他們簽好合同,接下來就是去拿文獻與抄寫用的羊皮紙,這種東西按慣例都由雇主提供。
兩人走出了文獻部的大廳,在長廊里并排走著。她脫下兜帽,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女,如此年輕的學者實在不太多見。
“我知道報酬有些少了,”少女開口,“我會再補給你一些的。”
“感謝您的慷慨。”路德維希回答。
之后,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這位少女似乎很希望路德維希開口說話,總是主動挑起話題。
當他們走出圖書館時,少女又提了一個問題。
“你的故鄉在哪里?”
“北方的阿提卡山麓,我是因為欠債才來到亞眠圖書館的。”
少女停住腳步。
她扭頭看了看,確定兩人已經離圖書館足夠遠,才壓低聲音開口。
“你說謊。”
路德維希沒有說謊,這副身體原本的主人的確來自阿提卡,但對方的語氣卻足夠斬釘截鐵。
“這根本不是北方口音。”
路德維希無奈地攤攤手,不過他也很好奇那些客人們到底把何處的口音教給了他,于是向對方問道:
“那您看這是什么口音?”
“這是古亞蘭口音——至少幾百年前的古亞蘭口音,你究竟來自哪里?”
路德維希心中一驚,但面對對方的灼灼目光,他只能硬著頭皮開口。
“我出身一個破落貴族家庭,這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
“貴族出身?”少女瞇起眼睛,警惕地打量著他,哪有破落貴族能教得了古亞蘭口音?但片刻之后,她搖了搖頭。
“算了,就這樣吧,我不在乎你的身份,能抄書就是了,我叫拉米婭·阿斯特里斯,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我叫路德維希·亞維蘭,閣下。希望我能讓您滿意。”
少女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然而心緒卻不如表情這般平靜。
這個名字就如同對方的面容一般,似有某種魔力,牽動著她破碎凌亂卻足夠漫長的記憶,令她不自覺地感到親切。
她知道自己的記憶足夠混沌,但最近幾百年的熟人她不應該忘記——至少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凈,某種特殊的感覺在心頭沖撞。
盡管心中思緒繁亂,拉米婭最終還是決定循直覺而行,這是她的經驗,千年以來的記憶大多已經化為了如此難以名狀的東西,但很少讓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