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歷1790年12月16日，下午五點。

整座浮空島正在魔能引擎的驅動之下向著預定的開火地點移動。

它底部魔能引擎噴出的光焰即使在白天也清晰可見，娜塔莉亞知道，此刻一定有大批的學者正舉著手中的望遠鏡觀察浮空島。

這種強大的煉金造物早已不屬于這個時代，在這個時代里，在陸地上行走的煉金要塞都已經成為了一種傳說，人類想要翱翔天際，能依靠的只有物理學的力量。

在遠方的亞瑟王國，王國科學院里剛剛研制出了一種奇特的飛行造物，它依靠內外氣體密度的差異將吊艙送上天空。

王國高層立刻便意識到了這造物的軍事價值，如果它真能攜帶大量爆炸物翱翔天際，那么其可能永遠改變戰爭的形態。

然而，在這座浮空島面前，那些對普通人類來說已經堪稱巨大的飛艇仍舊不過玩具一般可笑。

浮空島甚至不需要動用它的對空武器系統，只是以撞擊的形式便可讓那些小小的氣球無奈墜落。

不過，娜塔莉亞仍然驚嘆于千年之后人們的創造力，他們居然用目光所不能及的氣體為艙體提供升力，從而用一種“廉價”的技術達到了跟浮空島上反重力符文差不多的效果。

雖然它們在某些維度上仍舊差了十萬八千里，畢竟浮空島的反重力符文可不像飛艇的氣囊一樣一戳就破。

“我說，你就放心吧，”娜塔莉亞坐在雕像基座上，以手托腮，有點無奈地說道：“這個時代應該還沒有能把它打下來的常規武器呢。”

路德維希此刻正在艦橋里轉來轉去，一副擔憂的表情。

“真的嗎？”路德維希跺了跺腳，又彎腰撫摸地板，“可是現在連地板可都發燙了……”

“哦對，弧光沖擊炮除外。”娜塔莉亞坐直身體，“要是它現在炸了，咱們全都得完。”

此刻，艦橋中的溫度仍舊居高不下，通風系統已經全力運轉，然而，也只能堪堪抑制住溫度繼續上升的勢頭。

“沒辦法的事情，”娜塔莉亞從雕像基座上跳下，“十二個小時的蓄能已經接近浮空島設計極限水平了，要知道，這樣對艦體損傷很大的，亞眠應該慶幸自己沒讓你吃什么太大的苦頭——”

“要不然？”路德維希又擦了擦額頭沁出的汗滴。

娜塔莉亞轉過身去，瞇著眼透過玻璃看向仍舊耀眼的夕陽。修長的脖頸支撐著她的頭顱高高仰起，她的聲音此刻略顯疲態。

“我讓這座城市在荒蕪的平原中拔地而起，當然也會考慮在恰當的時候讓它化為飛灰。”

“天啊，”路德維希搖搖頭，“這話你應該跟執政官說。”

“他待會就上來，我已經派登陸艇去接他了。”

“啊？為什么？”聽到這話，路德維希明顯有點意外，他本以為娜塔莉亞不會干如此麻煩的事情。

“放了這么大一場煙花，總歸得有點觀眾吧。”娜塔莉亞聳聳肩，“順便也讓他明確這里到底誰說了算。”

“原來如此，那就聽你的安排吧，”路德維希點了點頭，不過片刻之后，他又遲疑著開口，“你真打算接管亞眠？”

“那倒沒這個必要。”娜塔莉亞搖搖頭，“我已經不懂這個時代的政治規則了，既然這座城市已經活過千年，它想必也有自己的政治平衡。”

“我沒必要，也不應該把手插得那么深，否則，哪怕是帝國皇帝，最后不也因刺殺而亡？”

娜塔莉亞瞥了路德維希一眼，接著說道：

“徹底改變某地秩序的難度可比直接毀滅一切的難度高多了，性價比最高的方式是直接威懾此處的統治者，他為了保護這座城市的安全會竭盡全力的。”

“你真的像一個皇帝了。”路德維希向前幾步，站在了娜塔莉亞旁邊，他跟娜塔莉亞一起抬頭看向耀眼的夕陽。

那日輪哪怕在黃昏已至時仍舊不減輝煌，金黃色的眩目光芒照得路德維希睜不開眼睛。

“開什么玩笑，我本來就是。”娜塔莉亞雙手抱胸。

“可你在書庫里的時候卻不大像。”路德維希回想著，“最開始的時候，你有點莽撞……”

沒等路德維希說完，娜塔莉亞就舉起了一只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能理解一只蜉蝣對你言說晝夜漫長嗎？我們那時不活在同一時間流里。”

“對你來說的一次平凡會面對除你以外的所有人都意義重大，我們或許要為此準備數月——甚至數年。”

娜塔莉亞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知道這樣的回答有些文不對題，但她在猶豫著是否應該說下去。

在她三十歲生日的那天，朝臣群賀，然而當她穿起華服時，她卻莫名其妙地心生哀傷，那件與管理員初見時所穿的鎧甲仍舊被她掛在房間當中，然而當年那種心性卻漸行漸遠，無可挽回。

當她在宴會上打開香檳時，她的臉上掛著禮儀性的微笑，但實際上卻只想落淚，或者干脆把酒瓶敲在身邊近臣那諂媚的胖臉上。

然而此事絕對不行，她已經當了四年的國王，接下來還要當十幾年的皇帝，無論是軟弱還是喜怒無常都是一個統治者的弱點——

可她為什么要當這個**國王！？

就從那天開始，她熊熊燃燒的心火終于熄滅，她終于意識到某些幻想終究只可能是幻想。

面對著那位似乎是要永遠保持著年輕的銀發少女，她心中的那種嫉妒感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強烈的艷羨。

要產生嫉妒這種情感，她總得把自己跟對方放在同一水平線上，哪有人類嫉妒日月的永恒呢？

然而那位驕傲的統治者終于徹底認輸，在此后那些日漸稀少的會面當中，她不斷地模仿著當年的自己，只是這一努力終究還是無法扭轉已成之事。

她應該把這些東西告訴對方嗎？

讓他知道自己的努力，自己的那份執念或許還有成真的可能？

她二十六歲的靈魂尚且年輕，尚且富有活力，一切似乎尚且不晚？

“路德維希，”娜塔莉亞背過身去，“亞眠執政官要來了，準備一下吧。”

她最終還是選擇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