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路德維希的確沒有隱瞞拉米婭太多事情,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那些神秘的金色光芒是從哪里涌出的。
這個神秘的咒語是那位贈與他短劍的客人索要的,當時,她奄奄一息地躺在書庫灰色花崗巖的地板上,鮮血流溢,骨骼的斷茬清晰可見。
路德維希遵循著那神秘的直覺找到了一本記載著某些咒語的油印冊子。里面充滿了對某個名為“光耀之主”的存在的崇拜,其中一共有了三個咒語,他只是照葫蘆畫瓢地念了其中兩個便治愈了那位女騎士,照例,他在對方醒后將冊子交給了她,他們兩人一起背下了冊子里面的內容。
在來到亞眠之后,路德維希本以為這三個咒語已經不是他這個對光耀力量毫無了解的非信徒所能驅動的了。然而,事情卻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
當他在把東西搬到拉米婭家的路上,他親眼看到了一個脫力癥發作的病人倒在路邊,某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那個名為“光耀之擁”的咒語可以救治病人。猶豫了一下,環顧四周,發現四下無人,他便念誦起那段咒語,之后的事情可謂順理成章,那種金色的光芒立刻綻放開來,他幾乎沒有感到什么疲憊感。
看病人的情況已經明顯好轉,路德維希趕在對方蘇醒之前抱著東西離開,下城區的人大多不怎么老實,不過對生命似乎卻有某種隱藏著的敬畏。此后經過的路人可能會摸走他的錢包,不過總歸會把這個可憐人送進醫院。
回到拉米婭那里,他斟酌了相當一段時間,直到在王國使館里聽說了醫院的緊張狀況。他還是決定將此事告訴拉米婭,她雖然驚訝,不過仍然保持了一貫的作風,拉米婭沒有往下刨根問底,而是立刻帶他前往了醫院。
在路上,面對拉米婭平靜的眼神,路德維希實在是不好意思與對方對視,他承了面前這位少女太多的情,而他又在她面前隱藏了太多東西。如果她用各種手段來打探他的秘密,他倒還好受一些。就是她這樣絕不多問的態度,反而讓他感到愧疚。
他有什么好隱瞞呢?如果沒有拉米婭,他恐怕仍然在圖書館不斷地抄寫書籍,那塊隕星秘銀——如果運氣足夠好,某位煉金術士會用普通秘銀的價格買下,然而再轉手獲取暴利。而如果運氣不好,那么懷璧之罪甚至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不過此時的確不是說那么多的時候,而且,路德維希知道,他所遇見的這個少女身上隱藏的秘密恐怕比他還多,她盡管在表面上保持著一副對一切都毫不在乎的睥睨態度,但實際上,她并不能忍受生命在她面前毫無意義的流逝。
作為一名長生者,這種情況會讓她想起無數不堪回首的回憶,說來奇怪,那些美好的東西總是不能在記憶中存留,會如同黃沙般隨風而去,而那些充滿血腥、殘肢的記憶卻如同烙印般留在她的記憶中。
在路上,拉米婭給了他一個面具,它臉型略有些小,是拉米婭自己戴的,戴上這個面具,不僅容貌可以被遮擋,而且連每個人所獨有的氣息也可以被隔絕。
她對路德維希千叮嚀萬囑咐,無論如何,絕不能在人前摘下這一面具。世間已經數百年沒有出現這樣非信徒的高級神術使用者,這事很可能會令教廷中的某些老東西感到緊張,而對于那些早已化為權力機器的樞機們來說,解決這一焦慮的最好方式可能就是解決引發焦慮之人的物理存在。
拉米婭不否認,光耀教會從來不缺偉大的殉道者,在帝國崩潰之后的混亂年代,光耀教會初興的那個年代,教會為了保護民眾而殉道的修士光是留下名字的,就能刻滿一塊巨大的石碑,至今,那塊灰色的狹長石碑仍舊高高佇立在教廷中心金碧輝煌的建筑之中,任何建筑——包括教宗的駐蹕之處也必須比它低上一線。
但權力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毒藥,光耀教會中的背棄光芒者同樣不少。在某些機構當中,心狠手辣是選拔的必選項,而對光耀之主的信仰則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加分項而已——甚至有時是個減分項。
拉米婭沒有自信在這樣龐大的機構面前仍能永久地毫無破綻。在她最強大的時候,她可以一個人殺上圣山,把每個敢于阻擋她的修士一腳踹開,而在她最虛弱的時候,她甚至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戰勝亞眠本地的主教與修士們。而很不幸,她現在的狀態明顯偏向于后者。
不過當施蘭特修士在某個不合時宜的時候來打擾她的好事時,她倒是確信,自己絕對有能力把面前這個曾經久經沙場的修士切成大小整齊的數塊。
她下定決心,如果他不說出個什么所以然來,她絕對要把這個可怕的念頭付諸實踐。
“拉米婭女士,”施蘭特修士硬著頭皮開口,“我得請您出門看看,現在外面的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
“什么不太對?”拉米婭仍舊皺著眉頭。
“不,我該怎么說呢?”施蘭特修士似乎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外面突然有霧氣升起,很大的霧。”
“霧氣有什么奇怪的?”拉米婭不耐煩地走到窗前,然而只是瞥了一眼之后,她就知道對方如此不知所措的原因了。
窗外的灰白色的霧氣濃稠地幾同實質,它無限地鋪展開來,覆蓋了她目力所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