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紀1790年，塞斯蒂安特帝國舊都亞眠。

在名為亞眠圖書館的龐大建筑里，路德維希艱難地推著車在廊道里穿梭。

注意事項已經寫明，他將成為某一圖書館的低級職員，但他對此的心理準備不過是那種迎來送往的接待崗位而已。

可誰能想到，這世界上居然會有需要力工的圖書館？

來到這個世界之后，路德維希所取代的是一個圖書館當中的債務奴隸，他在某場失敗的糧食貿易當中背上了沉重的債務，最終因無法償還而淪落至此。

路德維希在穿越而來時，模模糊糊地繼承了那人的一些記憶，但他似乎以原來的身體完全替代了那個背上巨債的倒霉鬼——而這則給他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路德維希有些絕望地看了一眼自己推車上的羊皮紙卷，這些皮革制品雖然以紙為名，但實際上要比紙沉重的多，更何況，在看不見的第二層，還放著更為沉重的木版文獻。

而這座圖書館又實在太大，安塞斯托克帝國的開國皇帝幾乎是不計成本地建造了這座圖書館，哪怕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帝國也因這座建筑物而元氣大傷。

從一個館區到另一個館區的路程之遙遠，從一層到最高層的高度之高，都使得這座圖書館必須雇傭專門的體力勞動者來搬運典籍。

在經過一周的勞動之后，路德維希明白必須想辦法換個工作，他在此前的全部準備都在于腦力勞動，兩年不見陽光的生活讓他的身體可稱孱弱，這令他的工作能力完全比不上自己的同行們。

“當心點！”第三小組的監工特里厄壓低聲音訓斥道，“碰壞了文獻你們拿命都賠不起！”

路德維希面部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相當一部分垃圾文獻除了一把火燒掉以外沒有任何價值。

千年以來的冗余讓整座圖書館的羊皮紙堆積如山，而管理者除了把它們從一個館區搬到另一個館區以外毫無辦法。

他瞥了一眼，在自己搬的這堆文獻里至少就有一本不值得被如此寶貝的對待——那是一本菜譜，鬼知道為什么一本菜譜要用保存神秘學文獻的羊皮紙抄寫。

但他不敢多看，作為一名文獻的搬運者，不識字是最基礎的要求，他不能讓人看出自己的讀寫能力。

實際上，亞眠圖書館對紙質文獻的整理可謂相當完善，但羊皮書卷卻不能如普通書本一樣管理。

凡是用羊皮作為載質的文本，往往都帶有一些神秘學特性，這就讓它的閱讀變得并不安全。而作為近千年來唯一保持了完整傳承的圖書館，亞眠圖書館的羊皮文獻幾乎浩如煙海。

盡管亞眠圖書館常年招募專業學者來對館內文獻進行分類歸檔，但是能拿到特殊文獻閱讀資質的學者并不大愿意參與這種費力不討好的工作。

于是，亞眠圖書館只能雇傭大量不識字的工人進行對羊皮紙卷進行維護與抄寫工作。

路德維希現在希望的便是獲得一份抄寫員的工作，這份工作至少可以讓他坐在螢石燈幕下進行，腰肌勞損總好過心肌梗塞。

更重要的是，這份工作可以讓他接觸到訪館學者們，如果其中有一位煉金學者，他或許能依靠某些東西換取一個讓對方給自己贖身的機會——當然，這不可避免地要冒些風險。

漫長的步道一眼望不到頭，汗水模糊了路德維希的視線，這鬼地方悶的要命。

那位皇帝陛下簡直就是個白癡，為了防止圖書館失火，用各種手段讓這里潮的要命，卻絲毫不管潮濕對書卷的毀滅性影響——還有對體力勞動的影響。

就在他暗罵之時，咚的一聲，推車撞到了人。

路德維希趕緊拉住推車，偏頭向前看去。

面前是一個體型嬌小的女孩子，穿著星辰學院的學者長袍，她手中的羊皮書卷因撞擊落到了地上。

看著對方似乎有點發愣，路德維希趕緊上前撿起書卷。

“實在對不起，對不起。”

一邊道歉，路德維希一邊把書卷遞給對方，但當他看到封面時，動作卻不由得遲滯了一下。

《生命之秘》——這個書名路德維希有些熟悉，似乎是大圖書館里曾被借閱過的藏書。

但與原本的封面不同，應當是復制本……不，也有可能是同名，這個名字太泛濫了。

思緒瞬間上涌，而面前的學者似乎察覺到了這一瞬間的遲疑，那人警惕地看了路德維希一眼，他心中暗道不妙，正想說些什么來掩飾一番，身后就挨了重重一腳。

“他媽的，干活不長眼睛是不是？”聞聲趕來的特里厄先是給了路德維希一腳，隨后轉身，點頭哈腰地向對方道歉，“學者老爺，您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他們就是干苦力的，粗手粗腳，您別生氣，千萬別生氣哈。”

“哦，沒關系的。你們走吧。”面前的學者接過書卷，擺擺手，語氣沒什么波動。

如蒙大赦的兩人連忙鞠躬離開，但在走出長廊之前，路德維希扭頭回看了一眼，那個學者還站在原地，似有所思。

下午放班之后，特里厄和路德維希并肩站在圖書館大門外，身后極其龐大的金字塔形主樓遮擋了落日。

“看看你辦的什么事情！”特里厄的語氣似乎嚴厲，但可能是在圖書館工作的久了，他已經習慣了壓低聲音說話，這讓他的訓斥帶有了一些擔憂的意味，“幸好這回的學者老爺好說話。”

之前一兩周里，剛剛穿越而來的路德維希同樣闖過不少禍。幾乎每次都是特里厄來收拾殘局。這個暴躁的中年人實際上有著與外表不同的耐心與善良，當然，相比其他人，他對路德維希或許更加照顧一些——這些債務奴隸們已經幾乎喪失了一切社會關系，真正能關心他們的，也就只有他們自己了。

在路德維希繼承而來的那些記憶中，這個名叫特里厄的老人似乎是唯一一個與原身交情不錯的人。

他點燃劣質的煙草，深深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煙霧與他鬢角的白發交相輝映。他已經觸摸到了衰老的門檻。

圖書館的體力勞動者們都是沒有自由的債務破產者，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將為圖書館工作至死，以償還自己的債務。

在這一過程中，圖書館只會支付給他們一些微薄的報酬以維持生存，但這已經是幸運的了，因為他們本會淪為債務奴隸，過上更加悲慘的日子。現在，他們至少還有在整個亞眠里自由活動的權利。

“身體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去醫院檢查過嗎？”特里厄嘆了口氣，“連推車的工作都做的那么費力。”

“可能是最近休息不好，如果癥狀惡化的話，我會去醫院看看的。”路德維希回答道。

“有病就去看，不要拖，我們這樣的人生不起大病，缺錢了跟我說。”特里厄瞥了路德維希一眼，他曾經有一個兒子，如果能活到現在，就跟面前的年輕人一個年齡，“還有你之前說的，抄寫員的事情，我替你跟上面說過了，明天去文獻部報道，看看有沒有學者老爺愿意用你吧。”

“多謝，明天給你帶酒。”聽到這個消息，路德維希眉頭一挑，露出一些喜色，這算是一個難得的好消息。

“別回來了，臭小子。”特里厄又給了他一腳，底層人表達親切的方式就是如此粗暴，“成為高級抄寫員吧，你會還清負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