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撕裂了。

沒有征兆，沒有沖擊波，也沒有任何火光或噪聲。

晨昏線號紡錘形的優雅軀體，在無限趨近于0的時間內，被空間中潛藏著的一道完美的幾何曲面切成了兩半。

眩暈，強壓，冰冷的金屬貼著后背。

方霆呼吸急促，心臟瘋狂搏動。眼前的駕駛艙一團亂麻，屏幕碎裂，工具和各種設備的殘骸被甩得到處都是。

鉆心的疼痛在他恢復意識之后席卷而來，他拼盡全力從墻上掙脫開，伸出手一把抓住駕駛位的靠背，才終于能從投影屏上看清飛船當前的狀態。

眼前的情況讓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氣。

唯一的一個好消息，切割產生的斷面已經被自生長金屬完全封閉了，現在飛船內部的小環境仍然可以供人類生存。

那壞消息呢？

切割位置恰好經過動力室的托卡馬克環，導致強磁約束完全失效。聚變發動機中的等離子體在一瞬間內就全部逃逸，主能源核心徹底報廢。

目前中控程序已經啟動了強制緊急關停機制，飛船當前完全依靠沒有被切掉的幾個小型裂變發動機供能。

至于推進系統，曲率泡場域在被切斷時當場崩潰，飛船被短時間暴露在曲率泡和正常時空的交界面，這也是剛才劇烈顛簸的主要原因。

萬幸這種時空錯位并沒有造成時間錯亂，飛船內時間的流速目前仍然均勻。

“方霆！”

一個清脆的女聲從他身后響起，方霆轉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葉星瀾，他們這次例行考察的四名隊員之一，和他同年級的深空探測系學生。

“其他人呢。”

“……”

他們四目相對，眼前的女生卻什么話都沒說，方艦長看到她的臉上一片蒼白，一道血珠從臉頰上的傷口逸散開來，在凌亂的艙室內蜿蜒成了一條細細的紅線。

葉星瀾的指尖在飛船艙壁內的握把上微微用力。

“都不在了?！迸f完吸了一下鼻子，把另一只手伸到方霆眼前。

方霆一把抓住那只伸過來的小手，把她拽到二號駕駛員的座位上。溫暖的體溫從指尖傳來，讓他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一些。

“飛船現在是什么姿態？”

“主推進系統失靈了，現在我們正靠著慣性在宇宙中一邊翻轉一邊滑行。”

就像一枚進擊的陀螺。

所幸翻轉速度并不快，沒有把他們兩個壓扁在內壁上。在姿態調整發動機的反推作用下，船體正在漸漸恢復穩定。

“九九，呼叫九九！”

這是這臺飛船內輔助AI的名字。

“方艦長，不用這么大聲我也能聽見?！?

其實這個AI并不是一開始就安裝在飛船里面的，她最初的腳本其實是方霆為了應付大一的一個期末項目隨手寫的。

而后面隨著工作和生活中的各種需要，她變得越來越復雜，功能也越來越齊全，已經變成了方艦長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你還好嗎，有沒有什么損傷?！?

“主程序完好，但是丟失了一些記憶。”

這是分布式結構的優勢，它使得就算遭受部分損害，九九的核心功能仍然不會受到影響，但是存儲系統的損壞就沒那么好修復了。

“你現在能探測到前方航路的信息嗎？”

“飛船正被一顆高密度的巨型氣態行星捕獲，沿著一條螺旋加速軌道向其逼近?！?

“氣態行星？不可能啊，這個星區是沒有氣態行星的，之前所有探索船都沒有發現氣態……”

方霆說到一半就被噎住了，此時他才意識到，飛船的前窗上已經明顯能夠看到一顆碩大的黃綠色圓球，那個圓球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他們飛來。

“根據現有的信息判斷，我們目前并不在已探索區域內。這里的恒星分布完全陌生，和所有本星系群內部的區域都匹配不上?！?

駕駛室內沉默了五秒。

九九率先打破了寂靜。

“方艦長，我建議我們先解決巨行星的問題，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

方霆仔細看著投影屏上的各項估算數據，飛船現在還剩下6個可分離的矢量工質發動機，他在腦內飛速計算了一下，現在的距離和速度根本無法掙脫。

他抬頭盯著眼前的巨行星，發現它身邊還有幾顆體積可觀的衛星。看到這他的眉毛突然翹起來一下，看了身邊的女生一眼。

“彈弓效應？”

他們異口同聲地說。

這是一個經典案例。

把飛船的軌道調整成極限掠過衛星的狀態，在最接近衛星的瞬間點燃工質發動機，借助衛星的引力井甩出行星的控制范圍。

但是在當前的極限情況下，使用這種方法需要極為精確的計算，稍有不慎就會直接被用做彈弓的衛星撞個粉身碎骨。

他們三個很快確定了距離最近的一顆大質量衛星，方霆手指飛快地在控制臺上輸入一連串計算指令，算出臨界點之后立刻發給兩位隊友讓她們進行核對。

“臨界時間2.456秒，掠過高度距離衛星表面234.54公里，臨界點相對速度1.74倍第一宇宙速度，最佳接近時間12分17秒后。預測的瞬時加速度達到8.2G?！?

這個數據看起來沒有明顯問題。理論上說，如果在臨界時間內加速，飛船就可以沖出巨行星的引力井重獲自由。

艦長的手指繼續在屏幕上飛快地劃動著，設定好了所有自動飛行參數。

“打開手動飛行保險?！?

這是為了防止誤觸設置的面板鎖，打開這把鎖就可以在危急時刻親自動手操作飛船。

視野中衛星的大小已經超過了氣態行星，巨大的地表從飛船上看極具壓迫感?；鹕剑E石坑和裂谷縱橫交錯，它就像一個死神，無聲等待著他們到來。

方霆再次核對計算結果，確認無誤后，長嘆一口氣，對著眼前的景色喃喃自語。

“如果這個玩意真救了我們，我們就給它取個名字怎么樣？”

“怎么，叫方霆星？”

這個人工智能雖然沒有語氣，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說話這么有攻擊性。

“叫九九星吧?！?

“那我拒絕?！?

方霆從余光中看到身邊葉星瀾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緊接著又恢復了。

此時衛星已經越來越近，飛船進行了一次微小的姿態調整，切入了低空滑行軌道。

“3…2…1…點火！”

方霆一拳砸向工質發動機的點火按鈕，此時此刻飛船速度已經到達加速前的巔峰，再不點火他們就會一頭撞向衛星，成為某個未來考古學家研究的宇宙殘骸。

彭——!!

推進器點火！

駕駛艙外響起劇烈的轟鳴聲，晨昏線號現在不再是墮入深淵的碎片，而是一顆重新獲得自由的星辰。

速度瘋狂飆升，飛船劇烈震顫，船體在過載壓力下幾乎要崩裂，但是最終還是劃破了引力的枷鎖，向著遠離巨行星的方向飛去。

他們成功了，不過是暫時的。

方霆從加速度的黒視中恢復過來，通過后視鏡頭看到了艦體后方剛剛脫離的四個工質推進器。

開在虛空中的一朵科羅廖夫十字，在一片漆黑的絕望里是那么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