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纖維合金制成的掛鉤從MERV腹部發射出去，精確地鉤住了一塊突出的石柱。

機械臂自動收緊，飛行器被拉住，穩穩地固定在海流邊緣，像一葉卡在水草中的小舟。

等到船體徹底穩定了下來，方霆把輔助視野從聲吶模式調節到了熱源模式，屏幕上突兀地出現了一小塊穩定熱源。

海底溫度不高，大部分生物都靠緩慢代謝維持活動，任何主動加熱的東西都顯得格外突兀。方霆微調鏡頭，發現熱源在一塊裸露在浮囊林邊緣、從巖層中突出的孤立巨石上方。

那個溫度顯然不是任何生物的體溫，而是——一團火。

熱源數據排除一切已知的水下生命體。不是噴泉，不是熱泉，不是海底火山——它的溫度太穩定，而且是典型的表面輻射型燃燒。

有人在烤東西吃？？

方霆遲疑了一秒，決定松開鉤鎖，推進器全開沖過去。

軌跡線跳轉為紅色，推進器狀態自動提升到極限輸出。他扳下控制桿，慣性導航系統開始動態校準，機身瞬間前傾，加速！

推進器啟動的一剎那，艦長整個人幾乎被貼在座椅上。尾部的兩組定向噴口猛地扭轉角度，配合左舷側推力補償，MERV在水中劃出一道強勁的弧線。

等到船體回到海藻森林之后，浮囊像幕簾一樣從兩側掠過，那些柔軟的葉片被卷起的尾流抽打得簌簌作響。

浮囊林深處規律性被打破，一種安靜而高速的東西撕裂了這片緩慢世界的節奏。

一艘銀灰色的機械猛地從水中升起，像捕食者一樣躍出，帶著尾流和氣泡快速浮出水面。

等到機體穩定漂浮，推進系統進入待機狀態。MERV發出低低的呼吸聲，方霆才又放下鉤鎖，接著打開了座艙蓋。

艙蓋彈起，海水順著密封縫隙滑落，HUV的光影逐漸淡去，咸腥的氣味撲面而來。他從座艙里探出半個身子，撐著邊緣站了起來，第一次真正地看清楚了正在烤火的人。

眼前是一只雌性的鰭足類靈長生物，簡單來說就是——美人魚。

精靈、蜥蜴人、美人魚，下一個物種會是什么？

此時此刻她正在一邊嚼著魚肉一邊瞪大眼睛看著方霆。

她下半身是一條柔順優雅的尾狀結構，覆蓋著深灰偏藍的皮膚，紋理細密光滑，如同鯨魚或者海豚，完全沒有魚鱗。

尾端舒展開來，像一對對稱的楔形翼——說明這種生物力量強大，可以在水中高速游動。

她的身體輪廓自然平衡，上半身具有人類完全一樣的胸廓與肩頸結構，但更緊湊，骨架細而不弱。

人類的部分，皮膚是一種白色與淡藍色之間的過度，比海豚的皮膚要淺一些，但也不是歐羅巴人那種白色，溫潤富有彈性，看得出對水壓與低溫都有極強的適應力。

美人魚的身體不是骨瘦如柴的，能看到她長著一張娃娃臉，渾身均勻覆蓋著脂肪，倒也算不上胖。這些脂肪層應該能給她提供良好的低溫適應性。

她的尾部側腰處延伸出兩個結構短小的側鰭，應該是退化的腿。看到方霆像他走過來，這條魚把尾鰭向前一卷保護住了火種，然后張嘴對方霆說了一句話。

又得學一門新語言了。

火種是一小塊被巖石圍住的微型爐座，火焰隱在其中，用某種富含油脂的藻類芯材維持燃燒，旁邊還有海草莖稈做成的木炭。

美人魚的頭發還沒完全干透，整體呈現出銀白色。長發拂過肩膀，一直垂到尾鰭上緣，的發尾被幾根暗綠色的海草繩束成三股，應該是生活中自然演化出的習慣。

她有眉骨，鼻梁挺直，嘴唇微薄，五官的結構與人類極其接近。

方霆伸開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緩緩向魚人靠近，然后試著用星球的土著語個溝通。對面的美人魚把火種護得更緊了，嘴里一直在說話，尾鰭不斷拍地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他們的語言中有大量的吐音和尾音，應該是在水中發音所必須的元素。

在大海深處火本身就是奇跡，它無法存在于水下，當然也不屬于這里的大多數生物。

擁有火種讓這種海洋生物在進化過程中攫取了巨大的優勢，他們應該是整片海域的優勢物種，就和人類是陸地的優勢物種一樣。

方霆緩緩抬起手，伸進胸口的拉鏈袋里，摸出了一枚鈦合金打火機，輕輕一按點燃了火焰。

兩條細小的藍紫色電弧在打火機頂部交錯，火焰靜靜燃燒。這個打火機性能十分穩定，即使被水完全浸沒也能點燃。

美人魚看到這團小小的火焰，驚得目瞪口呆。那不是一種故意做出來的表情，而是一種無法掩飾的純粹情感。

她手里的烤魚“啪”地一聲掉在了巖石上，這條魚完全忘記了剛才還護得死死的火堆。

方霆一邊把穩定燃燒的打火機遞過去，一邊指著它用漢語說“火”。

“火！火！”

對方很興奮地重復起來，她興奮地連說了好幾遍，仿佛擔心不多說幾次火就要熄了。

她一邊重復著“火”，一邊伸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枚鈦合金打火機，像捧著一件圣遺物。

她先把它湊近眼睛，瞇著眼從側面觀察那團懸空燃燒的電弧。

緊接著從地上撿起一片已經曬干的海草葉子，放到打火機的火焰上。

海草很快就被點著了。

那團火躥得比想象中還猛，整個海藻噼啪作響，火光瞬間竄上她手心。

然而她毫不畏懼，她舉著那團燃燒的海草，大幅度地晃動起來，臉上非常興奮，就好像是在揮舞著線香煙花。

“哎呦，你別把手給點了。”

她的尾鰭也興奮地甩了一下，啪地打在巖石上，濺了方霆一身水。火焰終于燒到指尖，她狠狠地吸了口氣，手一揚把燃燒完的海草甩進水里。

“行了行了，小孩玩火尿床。”

對方并沒有理會，緊接著去點了下一根海草。

“火。”她再次輕輕地說，語氣溫柔又虔誠，像是在喊一位剛認識不久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