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霆把座椅放倒，兩眼無神地盯著船艙天花板上的照明系統(tǒng)。

船內(nèi)的燈光忽明忽暗，就好像飛船本身都在喘息一樣。

此時此刻，他的身體仍然處于極限減速下的余震之中，四肢完全脫力，每次呼吸都像是在體內(nèi)攪動刀片。

他松開緊緊握著操縱桿的右手，笨拙地解開飛行服的護腕，擼起袖子露出青一塊紫一塊的小臂。

四肢很多毛細血管已經(jīng)在高G沖擊下破裂了，稍微動彈一下就會隱隱作痛。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把自己完全埋在座椅里。飛船內(nèi)部此刻一片死寂，除了九九在后臺運行系統(tǒng)時發(fā)出的低頻嗡鳴，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時間緩緩流逝，他在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下不知道躺了多久，可能是幾分鐘，也可能是幾小時，才從嘴角擠出一句話。

“九九，給我唱個歌聽。”

“地有多厚，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有多高——”

“你還真喜歡這些老東西啊，這都是我爸小時候聽的了。”

這首奇妙的歌單曲循環(huán)了五六分鐘，睡了一覺之后，方霆感到自己的呼吸逐漸平穩(wěn)，血液重新流回四肢。他把右手舉到眼前，小心翼翼地活動著手指。

“能接收到葉星瀾的信號嗎。”

“沒有檢測到任何來自逃生艙的信息。”

“星星眨著眼，月兒畫問號——”

“可以了可以了，別唱了。”

他坐起身，渾身都是血液回流的酥麻感，他感受著這份酸爽在原地呆了幾分鐘。

“報告飛船狀態(tài)。”

方霆邊說邊想要掙扎著站起來，一陣劇烈的眩暈猛然襲來，他一個趔趄重重撞在艙壁上。

“你體內(nèi)血氧飽和度很低，建議立即補充水分。二號駕駛座旁的應(yīng)急儲物柜里有十五單位標準補給液。”

艦長伸手在座椅下方摸索了一陣，打開卡扣取出了一個很大的鋼制保溫杯，他顫顫巍巍地擰開蓋子，喝了一口里面的鐵觀音。

他扶著墻坐到二號駕駛座上，從儲物柜里面拿出幾片應(yīng)急鎮(zhèn)痛貼，在身上不同部位貼了七八個。

“呼——報告飛船狀態(tài)。”

“船體無結(jié)構(gòu)性坍塌風險，部分艙壁存在變形。備用能源剩余三組。生命維持系統(tǒng)正常。重力調(diào)整裝置部分損壞。主引擎徹底報廢。自動修復(fù)系統(tǒng)僅剩結(jié)構(gòu)維護功能。掃描機構(gòu)可用。當前狀態(tài)可用的艦載武器有：”

“YJ-264重型動能彈2發(fā)，四式短波激光兩臺，剩余壽命12253秒，12879秒，機器狗18只，多功能無人機2架，小型無人機8架。PL-G4空間動能彈8發(fā)。武器控制中樞正常運行。”

“艙外環(huán)境呢。”

“已經(jīng)自動掃描過了，艙外大氣成分為：氧氣含量21.9%，氮氣含量76.8%，二氧化碳0.04%，氬氣及其他惰性氣體1.26%。剩余氣體含量少于0.01%。”

“當前降落地點是海岸背風沙漠，地下水含量極低，沙丘平均高度14.5米，平均風速15.2 m/s，海岸山脈平均海拔1200米，存在明顯的斷層地形。”

“距離飛船100公里內(nèi)的沿海平原上檢測到異常光源和熱源，可能有土著文明存在。”

之前一閃而過的印象是正確的，方霆挺直了身體，在顯示屏上高亮了熱源信號。

投影屏上的地圖輕輕一顫，海岸區(qū)域附近，密密麻麻的紅色標記點微微閃動，那里熱輻射強度遠遠超出背景噪聲標準，完全有可能是人類聚落。

“把無人機放到那去看看？”

“明智的選擇。”

已經(jīng)嚴重變形的無人機防護罩一頓一頓地緩緩打開，方霆聽到艙外傳來兩下輕微的機械解鎖聲，無人機的光標和鏡頭視野在屏幕上同步開啟，開始進行校準和目標定位。

“熱源目標鎖定，開啟自動導航。”

無人機緩緩爬升，輕盈地調(diào)整著姿態(tài)，比剛才飛船在空中的掙扎要游刃有余得多。

但是僅僅飛了一小段，一個鏡頭就突然不動了，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被固定在無人機的回傳畫面的中心。

那是一個在夕陽的照耀下，躺在沙堆里昏迷不醒的少女。

方霆瞪大了眼睛，臉湊近了屏幕，但是他立刻就發(fā)現(xiàn)那里躺著的人并不是他的青梅竹馬。

“下降高度，下降高度……”

眼前的少女身體半埋在沙粒中，身上的衣袍破損不堪，赤裸的手臂和雙腿被風沙覆蓋了一層細膩的塵埃。

“開始掃描生命體征。”

無人機短暫地打開了紅外視野，掃描對象心率緩慢，核心溫度較低。但是應(yīng)該仍然可以救醒。

無人機鏡頭漸漸拉進，眼前少女的模樣也漸漸清晰。她的皮膚白里透紅，眉眼的比例仿佛古代的雕塑一樣精致，細長的睫毛在微弱的風中顫動。

少女外層披著材質(zhì)粗糙而且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灰色罩袍，而那下面卻是一襲繡滿繁復(fù)紋飾的紅色長裙。

“沙地里面好像還有個一米多長的棍狀物體，無人機無法解析材質(zhì)。”

“讓無人機自動巡航，我親自去看一眼。”

“方艦長，這可是未知外星生物，和你們?nèi)祟愑猩掣綦x的概率超過99.999%。至于能否作為食物……”

“什么亂七八糟的。”方霆嘴角抽動一下，一邊開始設(shè)置自動巡航指令。

“我決定提取這個外星生物作為樣本，第一可以迅速了解這個星球的自然環(huán)境和物質(zhì)循環(huán)，第二可以估計出這個星球上文明的發(fā)展水平。”

“第三可以感染它身上的未知病原體。死于一種數(shù)據(jù)庫中不存在的疾病……不過如果你決定要去，我作為輔助人工智能，不會強行阻止。”

方霆之前優(yōu)化她的時候明確加入了“可以拒絕她認為不合理的要求”的邏輯。這次沒有直接拒絕，其實是說明了她認為方霆的行動有一定合理性。

“不過我也要一起去。”

“沒問題。”

他撐椅子著站了起來，身上的神奇膏藥已經(jīng)完全消滅了痛感，但是仍然缺乏力量。

他一邊穿過駕駛艙一邊脫下銀灰色的飛行服，貼身穿著的海魂衫已經(jīng)完全被汗水浸濕，他把它們?nèi)棵摰羧拥搅瞬剂匣厥詹劾铩?

這玩意本來是用來回收纖維和醫(yī)療敷料的，現(xiàn)在沒啟動，就當個臟衣籃吧。希望現(xiàn)在干洗機還能正常工作。

生活艙的艙壁已經(jīng)完全變形，金屬扭曲，角落里能看到些許暴露的線纜。他在一片狼藉中找到了自己的儲物柜，伸手按向指紋鎖，柜門滑出一道沉悶的機械聲，他從里面取出作為地面戰(zhàn)斗服內(nèi)膽的短袖和褲子穿在身上。

此刻他才意識到船艙內(nèi)充滿了充滿了汗臭、金屬味和燒焦的塑料氣息，經(jīng)過了如此長時間的高強度操作，飛行服的吸汗和除臭功能早已飽和了。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碰生活艙內(nèi)的氣密窗控制面板，隨機聽到了一陣尖利的電子音。

“大氣病原體檢測進度86%，現(xiàn)在不要開啟外部氣密窗！”

“哎，真有從未見過的病原體也檢測不出來的。”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并沒有直接開窗，而是把過濾送風系統(tǒng)調(diào)成外部循環(huán)，功率開到最大。

“呼——氮氧大氣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