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霆呼吸了兩分鐘新鮮空氣，轉身踉踉蹌蹌地深入只剩下了一半多的主通道，解開了雙層鎖定的裝備室。

映入眼簾的是兩個金屬支架框起來的存放區，左邊是懸掛在液壓桿上三件的太空作戰服，右邊是固定在地面支架上的三件陸戰外骨骼。

他轉動外骨骼的支架，轉身靠向其中一個。短袖背部的條碼被自動識別，固定夾解鎖。

“你怎么在飛船里就穿上外骨骼了？”

“還不是為了你？”

“你果然把那個帶出來了。”電子音里似乎帶著一絲興奮。

外骨骼裝配完畢，方霆感覺身體輕盈了不少，四周的味道也不那么難聞了。他轉身回去打開了已經失去功能的低溫室，把半個身子探進里面掀開了一個夾層。

里面是一具已經解凍很久的仿生人體。

這是他從隔壁實驗室偷出來的，準確來說不是偷，是和那里的朋友一起“運”出來的。

由于倫理原因，聯盟對仿生人的所有實驗都非常謹慎，之前提交的實驗申請表已經拖了好幾個月，為了不耽誤進度，他們決定偷偷把仿生體運到空間中進行實驗。

而這個身體預定的主人就是九九。

方霆小心翼翼地把身體搬出來，平放到駕駛艙后部的簡易實驗臺上。又回頭走到控制中樞邊摸索了半天，取出一根拇指粗的光纜插到它的接口上。

“我去取能量模塊，你開始部署。”

“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個ai做什么夢。”

外骨骼再次轉身，走向僅剩的一個備用動力艙。方霆在控制面板上輸入指令，紅色警示燈開始閃爍，液晶屏上跳出一行冷冰冰的字：

[警告——放射危害，需要授權。]

他把面罩貼到門口，虹膜檢驗通過之后聽到“咔噠”一聲解鎖。

艙門部分升起，露出一個高約60厘米的方盒，內部泛著冷藍色光澤。

這是一組7個微型裂變堆之一。

他按下排放閥，氦液順著排放口從盒內緩緩流出，白霧很快遮蔽了視野。

白霧散去之后，方霆緩緩打開機械鎖，轉動磁約束開關，使得裂變堆與底座的磁吸力被解除，最后猛地一扳脫離栓，裂變堆自由了。

他微微一皺眉，探身向前，雙手握住方盒內的兩個鉛合金握柄，緩緩提起反應堆核心。

“安全暴露時間剩余15分鐘，倒計時開始。”

他雙手托著這顆蘋果大小的圓球一點一點在船艙內挪動，本來沒計劃要手動取反應堆的，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眼前俯身趴在試驗臺上的身體已經打開了腰部的核心能源插槽，那里從設計上適應三種能源形式，雖然最初他們的計劃是插高能量電池，但是電池已經跟著中央存儲艙一起被切掉了。

干脆直接一步到位測試最終形態：核能仿生人。

隨著核心緩緩滑入插槽，磁約束指示燈點亮，卡扣鎖死。

方霆按下核心能源面板上的物理鎖，整個仿生人的脊柱微微震動了一下。他合上了兩層保護外殼，再把最外層皮膚恢復如初。

他深吸一口氣，等待啟動過程的開始。

“能量模塊已連接。”這句話不是電子音，是從仿生人的聲帶里發出的。

這個聲音帶著柔和的震動，甚至略帶一絲生物層面上的微妙共鳴感。

模擬人類血液的暗紅色生理液開始流動，雖然它的功能是調節壓力和散熱，并不能供氧。

“全身神經系統激活，同步率14%...29%...35%...”

“對了，劉哥跟我說這個身體的外貌和身材和聲音都可以微調，你可以給自己捏個喜歡的臉。”

沒有反應。又或許仿生人的睫毛微微動了一下。

“九九，你能聽見嗎。”

“我在解析前端代碼，你別吵。”這句還是電子音。

等了大概幾分鐘，艦長看到眼前身體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就像進行了一次呼吸。這只是生理模擬系統在進行生理節律校準，而不是她真的需要呼吸

突然之間，眼前的身體面部和胸部的形態開始變化，原本光滑的頭皮生出一層纖細的發絲，像是電影特效中的加速生長鏡頭，短短十幾秒內就變成了飄散的黑色長發。指甲從指尖緩緩生長，眼瞼微微抽動，唇色變得更像真實的人類血液供應后的自然色澤。

這塊硅膠已經完全變成了以假亂真的女性身體了。

方霆的心跳也跟著突然加速。

我草，還有細節。

“你果然以為自己是女性。”

“得了吧，你當初給我的訓練集里面加了那么多我是女人的暗示，現在又裝起來了？”

九九猛地睜開眼，她的胸膛微微起伏，雙手輕輕撐在實驗臺上，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像是在計算什么。

這可能是人類歷史上AI和人類的首次對視。

“在你最開始設定語音時，選的也是女性語音……”

方艦長被瞪得心里發毛，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想說點什么緩和一下氣氛。

“你還挺會捏人的，挺好看的。”

“因為我分析過你的瀏覽記錄。”

“？”

沒等方霆再說什么，九九的身體卻開始微微顫抖。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哪里出問題了？先切斷能源？”

“冷，給我拿件衣服。”

AI會覺得冷？

仔細觀察，她的皮膚確實出現了輕微的收縮反應，頸部肌肉也有些繃緊，就像人類在寒冷環境下的本能反應。

這說明模擬生理信號已經完全激活。

細究原因，可能是因為生理液還沒有100%模擬血液循環，核能核心還沒完全激活體溫調節系統，導致了短時間內的“溫度適應滯后”——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九九真的覺得冷。

他快速起身，卸下外骨骼的手甲，再次打開儲物柜指紋鎖，從一疊衣服里拿出另一件疊好的陸戰短袖，抖了一下遞給九九。

“這件你穿過吧。”

“廢話，別人的柜子我也打不開啊。你想穿別人的可以一會拿切割槍鋸開。”

他說完后悔了，因為九九真的可能會鋸。

“好的，方艦長，你的體味數據已經存入數據庫，我建議更換洗衣液品牌。”

“你有毛病吧。”

九九沒再說什么，開始低頭穿衣服。她的動作一開始有些不協調，像是在適應這具身體的平衡性和關節活動模式。

她手臂抬起時有些僵硬，肌肉纖維的適配系統還在做最后的微調，但僅僅幾秒鐘后，她便順暢地套上了短袖，拉下衣擺，調整了一下衣領的貼合度。

“再給我拿個褲子，還有外套。”

“你忘了，你馬上就要進外骨骼進行艙外作業，可以不用穿外套。”

“你先拿來，我穿穿看。”

艦長沒再和她糾纏，拿了一件作訓服和褲子扔到她身旁。

她用更快的速度穿上了外套和褲子，結束之后低頭活動了一下手腕，手指從衣袖里露出來，緩緩收緊，像是在感受衣料的觸感。

“我在體會一種‘存在感’。”

九九抬起手，指尖輕觸自己胸口的布料，像是在確認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

“只是你的輸入中多了壓力信號而已，沒那么邪乎。”

九九輕輕搖了搖頭，“你不懂。”

“對了，鞋和襪子你要不要。”

“根據你的瀏覽記錄……”

“好了好了好了你別說了”他沒再等九九說下去，往她手里塞了兩只襪子。“你趕緊穿上外骨骼，再耽擱一會恒星要完全落山了。”

“嗯，病原體解析進度100%，未發現已知有害病原體，可以出艙。”這句話是從九九嘴里說出來的，她現在仍然連接著飛船。

方霆協助她套上外骨骼，然后解開裝備艙內武器柜的保險，從磁吸式固定掛架上取出外骨骼的主武器。接通外骨骼回路之后，兩把槍的指示燈順利亮起，氘燃料中子源正常工作。

外骨骼的HUV（內投影屏）上顯示出一行小字。

檢測到中子射線武器，識別系統工作正常，保險機構工作正常，中子慢化透鏡工作正常……

“你的槍狀況怎么樣。對了你會用槍嗎？”

“一切正常。我會。”

一切準備就緒，在離開之前給逃生艙發了最后一條確認信息，然后開啟出艙程序。

二人走到在艙門前，方霆深吸一口氣，按下保險盒內的紅色按鈕。

他眼睛死死盯著眼前閃動的指示燈。

[主艙氣密鎖閉——外部大氣檢測通過——重力適應模式：0.92G——出艙許可確認]

最后一次外骨骼氣密測試。雖然已知外邊是氮氧大氣，但是程序不能含糊。

“氧氣循環正常，電源儲備99%，微型氘燃料電池預備狀態，數據連接同步。”

方霆微微點了點頭，他扭動了兩下肩膀和脖子適應外骨骼的反饋力道，然后一步跨到氣閘門前，抬手轉下人工閥門。

[氣閘開啟——內部壓力平衡——重力校準完成——艙門打開]

“咚——！”

氣閘艙門緩緩向兩側滑開，金屬滑軌摩擦出一絲低沉的共鳴，在狹小的艙室中回蕩著。

一股干燥、微暖的風灌入艙內，帶著細微的沙礫顆粒，打在外骨骼上沙沙作響。

異星的黃昏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