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海潮翻涌，江水在風的推動下沖刷著葦蕩邊緣，激流切割而成的水道深深嵌入泥灘，遠看去仿佛大地的脈絡。

纖葦的根莖之間密布著著潮汐溝壑，潮水在溝壑中蜿蜒流轉，偶爾能看到小型水生生物被困在淺洼里，在陽光下掙扎躍動，吸引著水鳥從高空盤旋俯沖。

方霆回憶起他曾經去過的黃河入?？冢抢镫m然也是類似的濕地，但是并沒有如此復雜的生態環境。

而現在，最讓他發愁的事情是怎么采集這些外星蘆葦。

他問身后的工匠和工業部官員：

“沒辦法，大家集思廣益，想想怎么把這些資源弄上來吧?！?

身后站著的眾人，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方霆把這些東西叫資源，但聽到救世主發問他們還是紛紛思考討論了起來。

過了一會，最年長的工匠，一個滿臉皺紋但眼神仍然銳利的老人咳嗽了一聲，沉思片刻后說道：

“救世主大人，這葦子長得比一般的木頭還要結實，依草民的愚見，單靠人力是不行的?！?

他似乎是故意頓了一下。

“不過……據我所知，凡是長在水里的東西，最終都逃不過水的力量?！?

他轉過身，走到離河床更近一些的位置，指著遠處江水涌動的方向，繼續說道：

“您請看，如果我們在上游攔一道壩，引一股水流，等潮水退去時把水沖進葦蕩，用水力把這些蘆葦的根部和連帶的泥土沖松，再用巨網把它們全部拖拽起來，或許能一大片一大片地收割?！?

這真的是方霆從來沒想到的方法，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限的。

他最開始的設想是打進木樁然后架橋讓人慢慢收割，并沒有考慮到水流本身的力量，和現在這個思路一比簡直是愚蠢。

另一位年紀稍微輕一點的工匠等他們說完之后，才有禮貌地緩緩開口：

“救世主大人，我覺得師匠所提出的這法子很巧妙，但構筑大壩的過程太費時間了。

我倒覺得，咱們可以使用一種叫做‘鉤割’的辦法？先讓人撐船進去，在每根葦子上割一圈環形切口。

然后等潮水漲起來，讓那些斷裂一半的蘆葦被水流一沖，斷口以下的部分會自然分開，漂浮在水面上。到時候我們再順流收網，最后就能在海里把葦子成捆撈起?！?

幾名工匠七嘴八舌討論了半天，方霆現在更加確信，想要真正的實現工業化和機械化，自己必須要依靠人民的力量。

不能閉門造車去回憶原來世界的技術，更何況那些技術離他現在的生活也太遙遠了。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

最后，年老的工匠代表眾人，跟方霆宣布了他們的最終方案。

“救世主大人，我們決定先用‘鉤割’的方法，在漲潮前切開這些蘆葦的大部分莖桿，讓它們在根部處于半折斷狀態。

然后，我們不等潮水自己沖，而是人為控制水流，用潮汐涌來的力量帶動水下的網，把這些葦子整片切斷，再順勢收網?！?

這個方法里，水流既是收割的力，也是運輸的力。

“這么一來，我們只需要幾條船、一張大網，還有幾把鐮刀，就可以成片收割蘆葦?！?

幾名工匠已經躍躍欲試了，按照之前的經驗，任務完成的話獎賞肯定少不了。

“就這么辦。不過這就不用諸位親自動手了。諸位拿了賞錢，先回去忙吧?！?

一旁的官員早已記錄好了細節，準備去貧民區點幾個民夫來干活。

等諸位工匠散去，方霆對留下來的官員們說道。

“關于制漿造紙的過程，大家都詳細看了嗎？有什么問題嗎？“

工業部官員面面相覷，最終為首的一位慢慢走出來，行了一禮。

“吾之至尊，您的圣喻詳盡易懂，我們在理解上并沒有什么問題，只是......”

方霆不太喜歡文官這種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之前他們是護火者的時候也不至于這樣，現在身份一變，連語氣和用詞都改了，他點點頭示意對方接著說。

“只是這蒸煮過程中加入尿液，是否有些不堪？若是萬王之王的圣旨使用了這些紙，恐怕......”

“這沒關系的，等你們看到成品就知道了。”

方霆指著江水中心的一個黑色區域，那是矗立于入海口附近的一個小島。

“我之前跟大家發過的，把造紙廠選址在河流入?？谀亲鋷r島上，諸位有什么看法嗎？”

方霆已經把計劃中造紙廠的圖紙發給他們看了。其實造紙廠暫時不需要高大的廠房，工作量最大的部分其實是挖幾個大池子，再用夯土墻擋風。

那座玄武巖島嶼處在河流入海口的淺灘上，距離潮汐港很遠，而且水文條件也不利于大船航行，所以并沒有商隊占據，一直是一個無人島。

河口的選址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最主要的好處是可以利用強大的水力。

方霆和九九根據當地的水車，設計了一種水輪磨漿機，在漲潮和退潮時利用潮水推動大型水輪，用于砸碎潮汐纖葦，減少人工搗漿成本。

除此之外，他們還設計了一種簡單的潮汐水泵，和薩蘭沙城內的排水系統類似，造紙的污水在潮水退去時可以被自動排出沉淀池，避免堆積。

除了這個好處之外，在造紙過程中，葦漿需要多次清洗以去除雜質，而建在河口，漲潮時讓河水自然注入沉淀池，帶入清水。

退潮時河流可以隨時排走污水，帶走漂浮的雜質。這比人工挑水清洗要節省大量人力。

河口周圍的動態鹽度變化也是一個考慮因素，在制漿過程中，如果潮水的鹽度適當，可以用它調整紙張纖維的柔韌度。

用淡水制造軟紙，用鹽水制造硬紙，快速實現不同種類造紙工藝的專業化。

“吾之至尊，您的選址十分巧妙，我們覺得只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那就是補給如何運輸?！?

“這不是問題，到時我會劃撥專門的船隊給造紙廠。”他一邊說一邊理了理被風吹得像鳥窩一樣的頭發。

和紡織廠不同，造紙廠應該很快就能投產，方霆的計劃是一個月。

“如果沒什么其他問題，你們再去從建筑局的隊伍里面撥一支小隊，即刻開工！”

建筑隊的擴招事宜也得盡快落實了。

水聲奔涌不息，潮汐纖葦在風中搖曳，等待著人類踏足這片原始狂野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