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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風雪長安局

風雪長安局

開元二十五年冬,長安風雪如刀。我縮在胡商酒肆的角落,看著那個偽裝成瞎眼道姑的女人——她袖中藏著我遺失的東宮銅符。“此物會要命。”她指尖劃過符上獬豸紋,聲音輕得像雪落。門外忽然馬蹄聲碎,羽林軍持戟封鎖長街。鎮北將軍的玄甲衛正挨戶搜查,據說太子昨夜遇刺時,有人看見將軍府令牌。酒肆老板的波斯貓突然竄上房梁,打翻燭臺點燃了帷幔。濃煙中有人攥住我的手:“跟我走,白辰書呆子!”吳優那丫頭扯著我撞開后窗時,將軍的刀正架在胡商脖子上:“說,那對男女去哪了?”風雪灌進喉嚨的剎那,我聽見女人在火中輕笑:“戲,才剛開始呢。”

朔風如怒,裹挾著萬千冰屑,自鉛灰色的蒼穹狠狠砸向長安城。天寶十四載的冬月,寒威凜冽,竟似要將這煌煌帝都生生凍斃。風是刀子,刮過朱雀大街兩側高聳的坊墻,發出凄厲的嗚咽;雪是重錘,層層疊疊,壓得鱗次櫛比的屋宇垂頭喪氣,深碧的琉璃瓦早失了光彩,只余一片混沌的慘白。天地間仿佛只剩了這狂亂的風雪,將往日的金碧輝煌、人聲鼎沸盡數吞噬,唯余一片死寂的莽莽蒼蒼。

時近黃昏,天色卻已如墨染。光德坊西南隅,“醉昆侖”酒肆那兩盞在狂風中劇烈搖曳的橘黃氣死風燈,便成了這片混沌中唯一固執的暖色,倔強地暈開一小團模糊的光暈,映照著門前尺余厚的積雪和凌亂蹄印。

店內卻是一番奇異的“熱鬧”。爐火燒得正旺,嗶嗶作響,烘得空氣暖而窒悶,混雜著劣質三勒漿的甜膩、烤羊腿滴油的焦香、胡人身上濃烈的膻氣、以及濕透皮襖被烘烤后散發的微臊。幾個裹著厚實羊皮襖、高鼻深目的粟特商人圍坐一桌,用腔調古怪的官話大聲爭論著焉耆馬與波斯馬的優劣,唾沫星子在昏黃的燈光下飛舞。角落里,兩個本地行商模樣的漢子縮著脖子,就著一碟鹽漬蔓菁,小口啜飲著滾燙的綠蟻酒,眼神警惕地掃過店堂,壓低聲音交換著坊間關于安祿山在范陽動作頻頻的流言,每有風吹草動,便立刻噤聲。

白辰坐在最靠里、最暗的角落。一件半舊的青布棉袍裹著他略顯單薄的身子,洗得發白,肘部甚至打了塊不顯眼的同色補丁。面前粗陶碗里的酒,早已冰冷,渾濁的酒液映著他蒼白的臉。他下意識地搓著凍得有些發僵的手指,目光卻穿透氤氳的霧氣與喧鬧的人聲,牢牢鎖在斜對角那個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坐著一個女道士。

她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灰的靛藍道袍,頭戴一頂同樣灰撲撲的混元巾,身形瘦小,幾乎完全隱沒在墻壁的陰影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臉上蒙著一條陳舊的玄色布帶,將雙眼嚴嚴實實地遮住。她面前空無一物,沒有酒,沒有食物,只有一只枯瘦的手安靜地擱在油膩的榆木桌面上,指節微微凸起,皮膚粗糙,布滿細小的裂口和凍瘡,像一截被風雪侵蝕多年的老樹根。她一動不動,仿佛一尊融入了酒肆背景的泥塑木雕,與周遭的喧嚷格格不入,只有那偶爾微微翕動的鼻翼,證明這是個活物。她像一塊投入沸水卻毫無反應的冰,靜得詭異。

白辰的心跳卻在這片喧囂的掩護下,擂鼓般撞擊著胸腔。袖中緊握的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他能清晰地“看”到,就在剛才,那個看似無害的“瞎眼”道姑,袖口極其輕微地一縮一抖,一個冰涼的、帶著熟悉棱角的小東西,便如鬼魅般滑入了她寬大的袍袖深處。那動作快得如同幻覺,若非他全部心神都系于此物,幾乎就要錯過。那正是他丟失的命根子——半枚青銅符信。符上精工鑄造的獬豸獸紋,那象征著律法公正的神獸獨角,曾無數次在他指腹下摩挲出溫潤的觸感。那是他供職的東宮崇文館校書郎的身份信物,更是開啟館內秘閣書庫的鑰匙。此物若失,輕則丟官去職,重則……他不敢深想,冷汗早已浸透內衫,被爐火一烘,黏膩冰涼地貼在背上。

時間在暖臭的空氣和嘈雜的人聲中緩慢地爬行。白辰喉嚨發干,幾次想站起,雙腿卻沉得像灌了鉛。直接上前質問一個“瞎子”?在這龍蛇混雜的胡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下場可想而知。他只能等,像潛伏在陰影里的獵物,焦灼地等待一個渺茫的機會。

就在白辰幾乎要被這沉重的等待壓垮時,那女道有了動靜。

她依舊保持著端坐的姿態,蒙著布帶的臉微微朝白辰的方向偏轉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角度。接著,那只枯瘦的、布滿凍瘡的手,極其緩慢地抬起,伸進了自己那寬大的靛藍袍袖中。

白辰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呼吸停滯。

那只手在袖中摸索了片刻,仿佛在確認什么。然后,它又緩緩地退了出來。動作輕緩得如同怕驚擾了空氣的流動。

她的指尖,赫然捏著那半枚青銅符信!獬豸獸的獨角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出一點幽冷的微光。

符信并未完全暴露,只是在她指間露出關鍵的獬豸紋一角。她枯槁的手指,以一種近乎溫柔的姿態,輕輕地、緩慢地撫過那凸起的獸紋,指尖在冰冷的青銅上留下細微的移動軌跡,如同撫摸情人的臉龐。

沒有言語。但白辰清晰地“聽”到了!一個極輕、極冷、卻又帶著奇異穿透力的聲音,仿佛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他緊繃的腦海里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盤:

“此物…會要命。”

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穿了酒肆內所有的嘈雜,直抵白辰靈魂深處。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比門外肆虐的風雪更甚百倍!這聲音…絕非她外表顯露的老邁!她不是瞎子!她是誰?

白辰渾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死死盯著那只手和那半枚符信,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不僅僅是因為符信的暴露,更因為這女人身上散發出的、深不可測的危險氣息。她為何不聲張?為何要這樣警告他?她到底想做什么?

店堂里的胡商們依舊在高談闊論,行商還在竊竊私語,爐火噼啪,酒氣氤氳。無人注意到角落里這場無聲的驚雷。只有白辰,如墜冰窟,每一寸肌膚都在那女人無聲的注視(他確信布帶后一定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下戰栗。

死寂般的僵持只持續了短短一息。

“唏律律——!”

“咴咴——!”

尖銳刺耳的馬嘶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風雪與酒肆的喧囂,如同厲鬼的嚎叫,狠狠扎進每個人的耳膜!緊接著,是沉重、密集、帶著金屬鏗鏘與冰面碎裂之聲的馬蹄踐踏!那聲音如同悶雷貼著地面滾滾而來,由遠及近,速度快得驚人!

“哐當!”一個粟特商人受驚,失手打翻了面前的酒碗,渾濁的酒液潑了一身。

“怎么回事?!”行商驚惶地站起,撲向臨街那扇蒙著厚厚羊皮以御寒氣的窗欞,試圖從縫隙窺探。

無需窺探了。

“砰——!”

“砰——!”

“砰——!”

沉重的、包裹著鐵皮的硬木靴底,粗暴地踹在酒肆單薄的木門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巨響,整個門框都在簌簌發抖,震落簌簌灰塵。

“金吾衛!開門!速速開門!”粗暴的吼聲穿透門板,帶著不容置疑的凜冽殺伐之氣。

“羽林軍查案!所有人原地待命!擅動者死!”另一個更加森寒、更加威嚴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如同冰錐鑿擊。

“嘩啦——!”酒肆老板,一個須發卷曲、面色驚惶的波斯老者,連滾帶爬地撲到門前,手忙腳亂地抽掉沉重的門閂。

門被粗暴地從外面撞開!

凜冽如刀的寒風裹挾著大股雪沫,狂嘯著灌入溫暖的酒肆,瞬間撲滅了靠近門口的兩盞油燈,爐火被壓得猛然一暗,幾乎熄滅。刺骨的寒氣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縮緊了脖子。

風雪迷眼之中,只見門外長街已被徹底封鎖。

一隊隊頂盔貫甲、手持丈二長戟的羽林軍士兵,如同鋼鐵澆鑄的雕像,沉默而森嚴地矗立在漫天風雪中,戟刃斜指蒼穹,在昏暗的天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寒芒,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鋼鐵之墻。他們冰冷的甲胄上覆著厚厚的積雪,連眉毛胡須都染成白色,只有頭盔下露出的眼睛,銳利如鷹隼,不帶絲毫情感地掃視著酒肆內每一個角落。

在這片肅殺的銀甲之林中,數騎玄黑鐵騎格外醒目。人馬皆披掛玄色重鎧,那黑色深沉如最冷的夜,甲片厚重,樣式猙獰,肩吞獸口,腰挎狹長的橫刀,鞍旁掛著勁弩。冰冷的鐵面罩遮住了騎士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雙毫無波瀾、仿佛凝固著北地寒冰的眼睛。他們沉默地拱衛著正中一人。

那人并未戴面罩,身形異常高大魁梧,即使端坐馬上,也給人一種淵渟岳峙的壓迫感。他同樣身披玄甲,甲胄的樣式更為古樸沉凝,肩甲是咆哮的虎頭,胸前護心鏡打磨得光可鑒人,映著雪光。外罩一件墨色的大氅,領口一圈濃密的玄狐皮毛在風中微微拂動。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如同刀劈斧削,鼻梁高挺,嘴唇緊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線。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深邃、銳利、帶著久經沙場淬煉出的漠然,此刻正緩緩掃過“醉昆侖”的招牌,目光所及之處,空氣似乎都要凝結成冰。風雪在他身前數尺,仿佛遇到了無形的屏障,自動向兩側分開。

店堂內,死一般的寂靜瞬間降臨。方才的喧囂、私語、杯盤碰撞聲,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胡商們噤若寒蟬,臉上血色褪盡,擠在一起簌簌發抖。行商跌坐回長凳,面如土色。連爐火的噼啪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鎮北將軍,曲臨風!他竟然親自來了!

白辰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幾乎無法跳動。他下意識地看向斜對角的女道——她依舊端坐,蒙著布帶的臉微微低垂,那只枯瘦的手早已縮回袖中,連同那半枚要命的銅符,仿佛從未出現過。她安靜得像一塊真正的石頭。

“搜!”曲臨風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穿透力,清晰地響徹在死寂的酒肆中,每一個字都砸在眾人心頭。“昨夜丑時三刻,東宮遇刺,有逆賊負傷遁走。羽林軍封鎖各坊,本將麾下玄甲衛,協查所有可疑人等、可疑場所!凡有傷者、行跡鬼祟者、攜帶不明之物者,一律拿下!”

他的目光鷹隼般掠過一張張驚恐的臉,最終,落在了酒肆老板,那個瑟瑟發抖的波斯老者身上。

“胡商,薩保?”曲臨風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是…小人…阿羅憾…”老者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上,額頭觸地,“將軍…將軍明鑒!小店…小店安分守己…絕無…絕無逆賊啊!”他匍匐在地,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曲臨風并未下馬,只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那雙冰封般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溫度。玄甲衛騎士如同黑色的幽靈,無聲地下馬,沉重的鐵靴踏在酒肆的木地板上,發出令人心顫的悶響。他們分成兩列,動作迅捷而精準,開始挨個盤查酒肆內的人。冰冷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粗糙的手毫不客氣地翻檢著行囊、衣襟,甚至靴筒。

恐懼如同瘟疫般在狹小的空間里蔓延。胡商們被粗暴地拽起,分開,接受盤問和搜查。一個粟特人因為下意識地護住腰間的錢袋,立刻被兩名玄甲衛反剪雙臂,臉被狠狠按在冰冷的桌面上,發出痛苦的悶哼。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喵嗚——!!!”

一聲凄厲尖銳到極點的貓叫,如同鬼爪撓過玻璃,毫無預兆地在眾人頭頂炸響!聲音里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瘋狂!

所有人的目光本能地被這突如其來的慘叫聲吸引,瞬間向上望去。

只見酒肆房梁的陰影處,老板養的那只肥碩的波斯貓,不知受了何等巨大的驚嚇,渾身毛發根根倒豎,尾巴抖得像根雞毛撣子,琥珀色的貓眼里滿是極致的恐懼!它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從梁上一處陰影中躥出,慌不擇路地朝著另一根掛滿雜物、垂著厚重防寒布帷幔的橫梁撲去!

它的目標是橫梁上方,那里懸掛著一串風干的羊腿和幾條腌魚。

“嘭!”沉重的貓身狠狠撞在懸掛腌魚的繩索上。

繩索劇烈晃動。

“嘩啦!”繩索上懸掛的一個沉重的、盛滿燈油的陶罐,被這猛烈一撞,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朝下方墜落!

而在那陶罐正下方,恰恰是一張榆木方桌。桌上,一盞粗陶油燈正靜靜地燃燒著,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拉長。

白辰眼睜睜看著那陶罐翻滾著落下,黑乎乎的燈油潑灑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不祥的軌跡。

“啪嚓——!”

刺耳的碎裂聲!

陶罐精準無比地砸在那盞油燈上!粗陶燈盞瞬間四分五裂,燃燒的燈芯和滾燙的燈油混合著碎裂的陶片,如同潑灑的火雨,猛地向四面八方飛濺開去!

而飛濺的核心目標,正是那張桌子上方垂掛下來的、厚重的、用來遮擋寒氣的深色棉布帷幔!那帷幔為了保暖,早已被爐火烘烤得極其干燥易燃!

“呼——!”

一點熾熱的火星,帶著滾燙的燈油,準確地粘上了帷幔的邊緣。

干燥的棉布如同久旱的枯草遇到了火星。

只一剎那!

一點微弱的紅光猛地一閃,隨即,橘紅色的火舌如同貪婪的毒蛇,猛地向上躥起!沿著干燥的帷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瘋狂蔓延!火勢升騰而起,發出“噼里啪啦”令人心悸的爆燃聲!

濃煙!刺鼻的、帶著布匹和油脂燃燒特有惡臭的濃煙,瞬間升騰彌漫!像一只巨大的、無形的黑色手掌,猛地扼住了整個酒肆的咽喉!

“走水了——!”

“快跑啊!”

死寂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炸了鍋般的、歇斯底里的驚恐尖叫!胡商、行商、伙計、連同那些正在執行搜查的玄甲衛,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火和濃煙驚呆了!求生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人們像沒頭的蒼蠅,哭喊著、推搡著、不顧一切地朝著門口和窗戶的方向涌去!場面徹底失控!

混亂!極致的混亂!

濃煙滾滾,刺得人睜不開眼,涕淚橫流。火光跳躍,映照著無數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桌椅被撞翻,杯盤碗盞稀里嘩啦碎了一地。有人摔倒,立刻被后面的人踩踏,發出凄厲的慘叫。門口瞬間被瘋狂的人流堵死,幾個玄甲衛試圖維持秩序,卻被洶涌的人潮沖得東倒西歪。

“穩住!不許亂!”曲臨風雷霆般的怒喝在混亂中響起,卻瞬間被淹沒在鼎沸的人聲和火焰的咆哮里。他胯下的戰馬也受了驚,不安地刨著蹄子,噴著響鼻。

白辰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眼前一片模糊,熱浪和混亂的人流將他擠壓在角落里,動彈不得。恐懼攫住了他,不僅僅是大火,更是因為那個神秘的女道!符信!混亂中她會不會…?

就在這瀕臨絕望的窒息邊緣,一只滾燙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攥住了他冰冷僵硬的手腕!

那力道極大,捏得他腕骨生疼!

一個清脆又帶著點蠻橫急躁的少女聲音,穿透濃煙和喧囂,直接在他耳邊炸響:

“跟我走,白辰書呆子!想變烤鵝嗎?!”

聲音熟悉得讓他頭皮發麻!是吳優!

白辰根本來不及思考這丫頭怎么會神兵天降般出現在這里,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拽!他一個踉蹌,身不由己地被人拖著,撞開側面一個被濃煙籠罩、堆放雜物的小門!

門后是酒肆的后廚,同樣濃煙彌漫,但通向后面的小院!吳優對這地方似乎熟門熟路,拖著白辰,像一尾靈活的游魚,在嗆人的煙霧和混亂的鍋碗瓢盆間左沖右突,目標明確地撲向后墻上那扇緊閉的、蒙著油紙的木窗!

“砰!”吳優沒有絲毫猶豫,用盡全身力氣,側著身子狠狠撞向那扇窗戶!

窗欞碎裂!油紙撕裂!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冰冷的雪片,如同找到宣泄口的洪水,狂猛地倒灌進來!

風雪瞬間糊了白辰一臉,冰冷刺骨,卻也讓他被濃煙窒息的肺部猛地吸入了清冽的空氣!他劇烈地咳嗽著,被吳優連拖帶拽地推出破窗,狼狽不堪地跌落在后巷厚厚的積雪里,冰冷的雪沫立刻灌滿了他的口鼻和衣領。

“咳咳…快!這邊!”吳優自己也嗆得眼淚直流,小臉烏黑,頭發散亂,卻異常敏捷,一把將白辰從雪窩里扯起來,指著巷子深處一個堆滿雜物的拐角,“鉆進去!快!”

白辰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跟著她撲向那個堆滿破籮筐和爛木板的角落,兩人手腳并用,不顧一切地往里鉆,試圖用雜物掩蓋身形。

就在他們堪堪將身體塞進角落陰影的剎那——

“哐當!”一聲巨響,酒肆后廚那扇被撞破的窗戶,被一只包裹著玄鐵臂甲的巨手粗暴地徹底撕開!破碎的木屑和窗紙紛飛!

一個高大如鐵塔般的玄甲衛身影,出現在破窗處!他冰冷的鐵面罩上凝結著冰霜,毫無情感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掃過狼藉的后巷!玄甲上幽冷的黑光在風雪中閃爍。

緊接著,沉重的鐵靴踏在雪地上的咯吱聲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鎮北將軍曲臨風那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后廚門口。他沒有立刻出來,如同掌控一切的魔神,矗立在門內的陰影與門外肆虐的風雪交界處。墨色大氅在穿堂風中獵獵作響,玄狐皮毛拂過他棱角分明的下頜。他深邃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緩緩掃過小巷兩側高聳的坊墻、覆蓋著厚雪的雜物堆、以及那扇被撞破的窗戶下方凌亂的腳印和雪窩。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跪倒在巷子中間雪地里、抖得如同篩糠的胡商老板阿羅憾身上。顯然,這倒霉的老板在混亂中也被擠到了后巷。

曲臨風邁步,踏出后廚門檻。玄鐵戰靴踩在積雪上,發出沉悶的、令人窒息的“咯吱”聲。他一步步走到阿羅憾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匍匐在地的胡商。

一片死寂。只有風雪的嗚咽。

曲臨風緩緩抽出腰間佩刀。

刀身狹長,弧度優美流暢,刃口在雪光映照下,流淌著一泓秋水般的寒光,冰冷刺骨。刀名“破軍”,隨他飲盡北疆胡虜血。

“錚——”

一聲輕微卻清晰無比的金屬摩擦聲。刀尖,穩穩地、精準地,點在了阿羅憾因極度恐懼而劇烈起伏的后頸皮膚上。

冰冷的刀鋒觸感,讓阿羅憾發出一聲短促絕望的抽氣,身體瞬間僵直如冰雕,連抖都不敢再抖一下。

曲臨風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比這臘月的風雪更寒徹骨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砸在死寂的小巷里,也砸進角落雜物堆后,白辰和吳優狂跳的心臟上:

“說。”

刀尖微微下壓,一絲殷紅瞬間在阿羅憾灰黃的脖頸皮膚上沁出。

“那對男女,去哪了?”

風雪狂暴地灌進后巷,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冰冷的坊墻上,發出嗚咽般的呼嘯。雜物堆的縫隙里,白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冰冷的雪水混著冷汗流進脖頸,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他能感覺到身旁吳優的身體也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微微顫抖著。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與刀鋒的威壓之中,一個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聲響,穿透了風雪的屏障,悠悠地飄了過來。

“呵…”

那聲音極輕,帶著一絲奇異的沙啞,仿佛羽毛搔過耳膜,又像是冰雪在極靜之夜碎裂的微響。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愉悅的…嘲弄?

聲音的來源,正是那濃煙滾滾、火光已然透窗而出的“醉昆侖”酒肆深處。

白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這聲音…是那個女道!是她!她還在火里?!那笑聲…那輕飄飄的一聲“呵”,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穿了所有喧囂與恐懼,直抵靈魂深處,帶著一種洞悉一切、俯瞰螻蟻掙扎般的漠然和玩味。

戲,才剛開始呢……

風雪漫天,長安如獄。

版權:昆侖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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