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一個字，嘶啞，決絕，如同從地獄深處擠出，帶著玉石俱焚的戾氣，狠狠砸在這死寂而詭異的地下空間！墨翟伸出的手，懸在半空。那雙洞悉萬古的眼眸深處，星辰流轉的光驟然凝固，化作一片深沉的驚濤！他身后的老嫗，渾濁的眼珠猛地一縮，枯爪般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破爛的衣襟。周圍那些麻木忙碌的身影，動作徹底僵住，數十道目光如同冰錐，死死釘在周瀾和她懷中那瘋狂震顫的烏木劍匣上！嗡——！！！劍匣的嗡鳴，在周瀾染血的掌心按下的瞬間，陡然拔高！不再是沉悶的擂鼓，而是刺破耳膜的、如同萬千兇獸同時掙脫枷鎖的尖利嘶嘯！整個地下空間的氣流瞬間狂暴！穹頂鑲嵌的寶石星辰劇烈閃爍，明滅不定！巨大的青銅燈樹上，手臂粗的牛油蠟燭火苗瘋狂搖曳、拉長，投射在石壁星圖上的光影扭曲狂舞，如同末日降臨的群魔亂影！烏木劍匣的匣蓋，在周瀾掌心血跡浸透的古老紋路上，猛地彈開一條縫隙！不是開啟！是炸裂！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來自九幽煉獄的深紅光芒，如同粘稠的血漿，帶著毀滅性的灼熱氣息，從那縫隙中狂涌而出！瞬間映紅了周瀾蒼白如紙的臉，映紅了墨翟驚愕凝固的白須，映紅了整個祭壇空間！那紅光所及之處，空氣發出滋滋的、仿佛被灼燒腐蝕的聲響！“不好！龍淵失控！！”墨翟失聲厲喝，平和盡失，聲音里是前所未有的驚駭！他懸著的手猛地變掌為爪，五指箕張，指尖瞬間縈繞起一層肉眼可見的、淡青色的微光，帶著古老玄奧的韻律，閃電般抓向那即將徹底爆開的劍匣！試圖強行將其閉合！晚了！“轟——！！！”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并非來自地下，卻仿佛從大地臟腑最深處，從九霄云外，同時炸開！整個地下空間如同巨鼓被擂動，猛烈地搖晃了一下！穹頂簌簌落下塵土！祭壇上那些剛剛填入凹槽的暗紅色粉末，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點燃，嗤嗤作響，瞬間化為飛灰！周瀾如遭雷擊！一股狂暴到無法想象的巨力，順著她按在劍匣上的手掌，如同決堤的洪流，狠狠沖入她的四肢百骸！那不是溫暖的內力，而是純粹的、冰冷的、帶著無盡毀滅意志的洪流！所過之處，經脈如同被萬載寒冰凍結、寸寸撕裂！肩背的舊傷瞬間崩裂！眼前一黑，喉頭腥甜狂涌，一口鮮血夾雜著內臟碎片，狂噴而出！血霧彌漫，濺在墨翟抓來的青光繚繞的手掌上，發出“嗤嗤”的腐蝕聲！墨翟悶哼一聲，手臂劇震，指尖青光瞬間黯淡！那深紅的光芒已徹底撕裂了匣蓋的束縛！烏木劍匣，徹底洞開！沒有想象中的神兵利器，匣內，只有一片深邃到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仿佛連接著宇宙的終極虛無！而在那黑暗的核心，一點比太陽更刺目、比血更粘稠的深紅光點，正在瘋狂旋轉、膨脹！散發出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恐怖威壓！“引血！鎮淵！”墨翟須發戟張，目眥欲裂，不顧手掌被血灼傷的劇痛，另一只手閃電般在胸前結出一個極其古老繁復的手印！口中發出晦澀拗口的音節，每一個音節吐出，他周身的氣息便暴漲一分！那黯淡的淡青色光芒瞬間大盛，化作一道堅韌的光幕，如同巨網，罩向那瘋狂旋轉的深紅光點！與此同時，那形如鬼魅的老嫗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佝僂的身體猛地挺直，渾濁的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她枯瘦的雙手十指如鉤，指甲瞬間變得漆黑如墨，帶著濃烈的腥風，竟狠狠抓向周瀾的心口！目標，赫然是那噴涌著毀滅紅光的劍匣！竟是要以周瀾為媒介，強行剝離那失控的龍淵核心！內外交困！毀滅臨頭！周瀾的意識在劇痛和那狂暴力量的沖擊下已瀕臨潰散，身體如同狂風暴雨中的殘破小舟。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然而，就在這意識沉淪的深淵邊緣，無數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她腦中瘋狂炸裂：長安焚城的沖天烈焰！潼關外被血染紅的黃河！陜州城頭士卒啜泣著啃噬枯骨的絕望眼神！吳優在流民巷中那血紅的、撕心裂肺的嘶吼！還有……紫宸殿上，那灘混著自己鮮血碎裂的琉璃！“不——！！！”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比龍淵之力更狂暴、更決絕的戾氣，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轟然噴發！壓榨出她生命最后一絲潛力！瀕臨破碎的經脈在那毀滅洪流中竟強行逆轉！她不再抗拒那涌入的冰冷洪流，反而用盡殘存的所有意志，將其狠狠拽向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脈！如同引火自焚！噗！她再次狂噴鮮血！但那深紅的光芒，竟隨著她心血的牽引，猛地一滯！那瘋狂旋轉的光點，竟有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不虛的力量，被她強行扯動，順著她的心意，化作一道無形的、帶著滅絕氣息的意念之箭，并非射向墨翟或老嫗，而是狠狠刺入腳下的大地深處！目標——洛陽城東，漕運碼頭！史思明叛軍堆積如山、即將運往前線的糧草重地！同一剎那！滏陽陘，隘口。死亡的氣息已扼住白辰的咽喉！數點寒星，毒牙般射至！來自更高處暗哨的絕殺！避無可避！白辰眼中厲芒爆閃！不退反進！身體如同折斷的柳枝，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后仰倒！那柄狹長的軟劍毒蛇般回卷，在身前舞出一片密不透風的冰冷光幕！叮叮叮叮！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如同驟雨打芭蕉！數枚淬毒的透骨釘被軟劍磕飛，激射在周圍的冰巖上，濺起點點火星！然而，人力有窮！一枚角度刁鉆的透骨釘，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劍幕的邊緣，狠狠釘入白辰的左肩！冰冷的劇痛伴隨著一股麻痹感瞬間蔓延！“呃！”白辰悶哼一聲，劍勢一滯！下方，那被割斷手腕的絡腮胡叛軍頭目，眼中爆發出野獸般的兇光！他竟不顧斷腕劇痛，用僅存的左手抓起掉落的彎刀，如同瘋牛般，合身朝著身形不穩的白辰猛撞過來！刀鋒直指白辰心窩！這是同歸于盡的打法！上方，更高處的黑暗中，弓弦再次繃緊的細微聲響傳來！第二波絕殺，瞬息即至！山魈和其他死士正與隘口剩余的哨兵慘烈搏殺，根本來不及救援！絕境！真正的死局！白辰的左臂因劇毒而麻痹，身形不穩，面對下方瘋牛般的撞擊和上方即將到來的箭雨……縱有通天之能，也難逃粉身碎骨！就在這萬分之一息的剎那——“轟——！！！”那聲仿佛來自大地臟腑最深處的沉悶巨響，如同滅世的神罰，毫無征兆地降臨滏陽陘！整個千仞絕壁都猛烈地、肉眼可見地搖晃了一下！無數巨大的冰棱咔嚓斷裂，如同死亡的瀑布般從萬仞高空轟然砸落！砸在下方的深淵和叛軍營盤中，發出震耳欲聾的恐怖轟鳴！隘口上所有人，無論是搏殺的死士、叛軍，還是高處引弓待發的暗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劇震掀得站立不穩！驚呼聲、慘叫聲響成一片！那撞向白辰的絡腮胡，腳下猛地一個趔趄，兇狠的沖勢頓消！上方射下的第二波箭雨，也因這劇烈的震動和落冰的干擾，準頭大失，噗噗噗地釘在白辰身側的冰巖上！天賜之機！白辰眼中那沉寂的火焰瞬間燃燒到極致！麻痹的左臂無法用力，但他還有腿！還有腰！還有那柄飲血的軟劍！他借著山體搖晃的力道，身體如同陀螺般猛地一旋！右腿灌注全身殘存之力，如同鋼鞭般狠狠掃在因踉蹌而門戶大開的絡腮胡腰肋！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可聞！絡腮胡龐大的身體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掃飛出去，撞在隘口的亂石上，鮮血狂噴，眼見不活！白辰毫不停歇！腳尖在冰面一點，身體如鬼魅般騰空而起！目標，正是上方那因劇震而暴露了位置的暗哨藏身處！手中軟劍化作一道撕裂風雪的死亡寒芒！“殺——！！”山魈的狂吼如同平地驚雷！他渾身浴血，手中匕首捅進最后一個哨兵的心窩！看到白辰脫險反殺，三百死士被絕境點燃的兇性徹底爆發！如同掙脫鎖鏈的猛獸，無視頭頂不斷砸落的冰凌，瘋狂地撲向更高處的叛軍暗哨！血戰！在崩塌的絕壁上，在滅世的轟鳴中，慘烈升級！洛陽城東，漕運碼頭。巨大的倉廩連綿如黑色的山丘。這里是叛軍囤積糧秣、軍械的重地，由史思明麾下悍將田承嗣親自坐鎮，守衛森嚴。盡管風雪漫天，碼頭上依舊燈火通明，一隊隊盔甲鮮明的叛軍士卒持戈巡邏，刁斗森嚴。沉重的運糧車在泥濘中碾出深深的車轍，將劫掠自關中和東都的財富，源源不斷地輸往前線，支撐著叛軍吞噬大唐江山的鐵蹄。倉廩深處，一座最大的糧庫內。堆積如山的麻袋散發出新麥和陳米的混合氣味。幾個守夜的叛軍士卒縮在避風的角落，圍著一個小炭盆，低聲抱怨著鬼天氣，偶爾抓起一把生米塞進嘴里干嚼。炭火噼啪，映著他們麻木的臉。突然！毫無征兆！炭盆里那點微弱的火苗，如同被澆上了滾油，猛地向上竄起數尺高！顏色由昏黃瞬間轉為一種妖異的幽藍！“火！火大了！”一個士卒驚叫起來，下意識地想用腳去踩。然而，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他腳下地面，那夯得無比堅實的泥土地面，竟無聲無息地、如同水波般蕩漾起來！緊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來自地心熔巖的灼熱氣息，猛地從地底深處噴薄而出！轟！！！不是爆炸！是悶燃！堆積如山的糧垛，從最底層的麻袋開始，毫無火源，竟憑空竄起深紅色的火焰！那火焰極其詭異，無聲無息，卻帶著一種焚盡一切的恐怖高溫！麻袋瞬間化為飛灰，里面的糧食不是燃燒，而是直接氣化、碳化！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味瞬間彌漫整個倉廩！“走水了！走水了——！！”凄厲的警號劃破夜空！倉廩外的守衛驚恐地看到，那巨大的糧庫，如同一個內部被點燃的巨大火爐！深紅色的火光從門窗縫隙、從屋頂瓦片的接縫處瘋狂透出！沒有濃煙，只有那妖異的深紅光芒和恐怖的高溫！整個巨大的倉廩建筑，在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揉捏的蠟像，竟開始無聲地扭曲、變形！磚石在高溫下軟化、流淌！“妖……妖法！！”有士卒嚇得癱軟在地，屎尿齊流。“快救火！！”田承嗣的怒吼傳來，他衣衫不整地沖出營帳，看到那扭曲燃燒的倉廩，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那里面，是足以支撐前線大軍一月消耗的命根子！無數叛軍士卒驚恐地提著水桶沖向糧庫，水潑上去，嗤啦一聲，化作滾燙的白氣，連水都瞬間蒸干！那深紅的火焰，仿佛附著在每一粒糧食、每一塊木頭上，根本無法撲滅！僅僅幾個呼吸之間！整座巨大的糧倉，連同里面堆積如山的糧草，在深紅火焰的舔舐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無聲無息地……融塌下去！化為一片散發著恐怖高溫、冒著絲絲白氣的、巨大的、焦黑的……廢墟！深紅的光映照著田承嗣絕望扭曲的臉，映照著無數叛軍士卒驚恐茫然的眼神。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理解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整個喧囂的碼頭。風雪依舊，卻再也蓋不住那無聲的毀滅和彌漫的焦臭。地下祭壇空間。深紅的血光緩緩收斂，如同退潮般縮回那洞開的烏木劍匣之中。匣蓋“啪嗒”一聲自行合攏，嚴絲合縫，仿佛從未開啟。只余下匣蓋上，周瀾掌心血跡浸透的古老紋路，散發著微弱的、妖異的光澤，隨即也迅速黯淡下去。死寂。絕對的死寂重新籠罩。只有牛油蠟燭燃燒的噼啪聲，以及空氣中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焦糊味和血腥味交織。周瀾的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地，蜷縮在冰冷的石面上。她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嘴角、胸前滿是噴濺的暗紅血跡，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仿佛隨時會斷絕。肩背的傷口徹底崩裂，鮮血汩汩涌出，浸透了灰藍色的內侍袍。懷中的烏木劍匣冰冷依舊，緊貼著她微弱起伏的心口，那狂暴的嗡鳴已徹底平息，只余下死水般的沉寂，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的爆發只是一場幻覺。墨翟保持著結印前抓的姿勢，僵立在祭壇邊。他伸出的右手手掌，掌心一片焦黑，皮肉翻卷，深可見骨，正冒著絲絲白煙，散發出皮肉焦糊的惡臭。那是被周瀾噴出的、蘊含著龍淵暴戾之氣的鮮血所灼傷。他清癯的臉上，再無平日的從容，只剩下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驚悸。那雙明亮如星辰的眼眸，此刻也黯淡了許多，死死地盯著地上蜷縮的周瀾和她懷中那方歸于沉寂的劍匣，眼神復雜至極——有駭然，有探究，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那形如鬼魅的老嫗，枯爪般的手停在距離周瀾心口僅有三寸的空中。指尖漆黑如墨的指甲，此刻竟寸寸斷裂，指尖皮肉同樣焦黑翻卷，冒著青煙。她渾濁的眼中，兇光與驚駭交織，死死盯著周瀾，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如同受傷的老獸。周圍的“守拙”者們，早已匍匐在地，瑟瑟發抖，如同面對天威的螻蟻。“咳……咳咳……”死寂中，周瀾微弱到極致的咳嗽聲響起，伴隨著血沫從嘴角溢出。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深潭般的眸子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無邊的空洞和灰敗，映著穹頂搖曳的燭火，如同風中殘燭。她渙散的目光，似乎想要聚焦，掃過墨翟焦黑的手掌，掃過老嫗斷裂的指甲，掃過祭壇上那些化為飛灰的暗紅粉末……最后，極其艱難地，落在了墨翟那張寫滿驚悸的臉上。她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執拗：“糧……糧草……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