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糧草……燒了嗎？”聲音微弱如風(fēng)中殘燭，帶著血沫，從周瀾翕動的唇間擠出。深潭般的眸子空洞渙散，映著穹頂搖曳的昏黃燭火，卻死死釘在墨翟那張驚悸未消的臉上。墨翟焦黑的手掌微微顫抖了一下。那洞悉萬古的眼眸深處，驚濤翻涌，最終化為一片沉重的死寂。他緩緩收回懸在半空的手，焦黑的傷口暴露在燭光下，皮肉翻卷，深可見骨，散發(fā)著皮肉焦糊的惡臭，他卻恍若未覺?！盁恕！眱蓚€字，從墨翟口中吐出，沙啞干澀，如同砂礫摩擦?！奥尻枛|，漕運(yùn)碼頭，史思明囤糧重地……化為焦土白地?！彼D了頓，目光掠過蜷縮在地、氣若游絲的周瀾，掠過她懷中那方沉寂如死的烏木劍匣，最終落回穹頂那浩瀚卻詭異的星圖，聲音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蒼涼，“龍淵絕滅之力……果然……焚盡生機(jī)?！薄昂谩谩敝転懙淖旖菢O其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深陷的眼窩里，那點(diǎn)灰敗的光，竟奇異地亮了一瞬，如同即將熄滅的炭火最后迸出的火星。隨即，那點(diǎn)光徹底黯淡下去。她頭一歪，徹底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只有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證明著一絲生命還在頑強(qiáng)地跳動。“哼！”那形如鬼魅的老嫗，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渾濁的冷哼。她看著自己焦黑斷裂的指尖，又怨毒地剜了地上昏迷的周瀾一眼，枯爪般的手猛地一甩破爛的衣袖?！耙齽育垳Y，反噬自身，經(jīng)脈盡碎，心脈枯竭……廢人一個！留之何用！”聲音嘶啞刻毒，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墨翟猛地轉(zhuǎn)頭，那雙黯淡下去的眼眸瞬間銳利如刀，直刺老嫗：“閉嘴！”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冰冷威壓，在這詭異的空間里激蕩?！八陨頌橐?，強(qiáng)控龍淵，焚毀叛軍糧草，解河北戰(zhàn)局倒懸之急！此乃……大功！”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手掌鉆心的劇痛，目光掃過匍匐在地、瑟瑟發(fā)抖的守拙者們，最終落回周瀾身上，眼神復(fù)雜難明?！肮κ枪Γ偈墙?。龍淵之力既選中了她，又豈是你我能輕易斷絕？”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將她……抬入‘沉淵室’。以‘九轉(zhuǎn)續(xù)脈湯’吊住心脈。能否醒來，看她自己的造化?！崩蠇灉啙岬难壑袃垂忾W爍，似有不甘，但在墨翟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終究還是悻悻地垂下了頭，從喉嚨里擠出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兩個身形壯碩、同樣穿著粗布短褐、面無表情的守拙者沉默地起身，如同搬動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小心翼翼地將周瀾抬起，朝著祭壇空間更深處一扇不起眼的側(cè)門走去。那方緊貼在她心口的烏木劍匣，亦被一同帶走，冰冷沉寂。墨翟獨(dú)自佇立在巨大的黑色祭壇前，焦黑的手掌無意識地?fù)崦缐洹⒉紳M玄奧紋路的表面。指尖傳來的觸感，帶著一種亙古的蒼涼。他抬頭，望著穹頂那閃爍不定、仿佛被無形力量擾亂的星圖，白發(fā)在搖曳的燭光下如同銀絲?！褒垳Y驚蟄……血染山河……這盤棋，才剛剛開始……”一聲悠長而沉重的嘆息，如同來自千年古墓的回響，消散在彌漫著血腥與焦糊味的死寂空氣中。風(fēng)雪在滏陽陘的千仞絕壁上，發(fā)出鬼哭般的尖嘯。血，早已被凍成暗紅的冰晶，潑灑在嶙峋的亂石和光滑的冰面上。尸骸橫七豎八，有叛軍的，也有死士的，姿態(tài)扭曲地凝固在搏殺的最后一刻，被迅速覆蓋上薄薄的雪沫，如同大地突兀的瘡疤。隘口，已然易手。白辰背靠著一塊巨大的冰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如同吞下燒紅的刀子，冰冷的空氣撕扯著肺葉。左肩被透骨釘洞穿的傷口，麻木感已經(jīng)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鉆心蝕骨的劇痛和灼熱，毒素正沿著血脈蔓延，半邊身子都變得沉重僵硬。他清俊的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凍得青紫，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沉靜如寒潭，只是潭水深處，燃燒著疲憊卻不肯熄滅的火焰。狹長的軟劍垂在身側(cè)，劍尖兀自滴落著粘稠的血珠，落在雪地上，發(fā)出輕微的“嗤嗤”聲。他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青衫，早已被血污、冰渣和硝煙染得看不出本色，破爛不堪?！鞍紫壬“瞪谌瘟?！一個沒跑掉！”山魈提著滴血的匕首，踉蹌著走過來，臉上帶著幾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子，一只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縫，卻閃爍著兇悍的光。他身后，還站著的死士，已不足百人。個個帶傷，人人浴血，如同從地獄血池里爬出來的惡鬼，沉默地聚集在白辰周圍，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兇戾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白辰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染血的臉龐，掃過隘口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掃過遠(yuǎn)處叛軍連綿營盤中因糧倉焚毀而燃起的、映紅天際的詭異火光（那來自洛陽的毀滅景象，在這高山之巔亦能看到一角）。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嘶啞干澀，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斷：“好。此地不可久留。叛軍必會瘋狂反撲。帶上火油，燒了這隘口所有能燒的！給史思明留個‘念想’！”“是！”山魈眼中兇光更盛，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帶人撲向隘口殘留的哨所木棚、箭垛、堆積的引火之物?；鸸?，很快在隘口最高處沖天而起！濃煙滾滾，在風(fēng)雪中扭曲升騰，如同一條猙獰的黑龍，向著下方的叛軍營盤發(fā)出無聲的咆哮！木材燃燒的噼啪聲，油脂爆裂的聲響，在這死寂的絕壁上格外刺耳。“撤！”白辰強(qiáng)撐著站起身，軟劍歸入袖中。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沖天的火光和遠(yuǎn)處叛軍營盤的混亂，眼中沒有任何波瀾。轉(zhuǎn)身，帶著僅存的不足百名傷痕累累的死士，如同融入風(fēng)雪的幽靈，沿著來時那條鳥獸絕跡的絕壁險徑，向著常山的方向，再次隱沒于無盡的黑暗與風(fēng)雪之中。每一步踏在冰巖上，都留下一個帶血的腳印，旋即被風(fēng)雪掩埋。風(fēng)雪中的常山郡，殘破的城墻如同巨獸垂死的脊骨。郡守府臨時行轅內(nèi)，氣氛壓抑得如同灌滿了鉛。炭盆燒得通紅，卻驅(qū)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寒意和……絕望的麻木。郭子儀端坐在主位，身形依舊挺拔如標(biāo)槍，但眉宇間刻滿了風(fēng)霜與難以掩飾的疲憊。明光鎧上的血污已經(jīng)凝固，如同暗紅的勛章。他面前的粗糙木案上，攤著簡陋的地圖，旁邊放著的，不是令箭兵符，而是半塊黑乎乎的、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他沒有動，只是沉默地看著。堂下諸將，或坐或立，大多低著頭。李光弼靠在一根柱子旁，甲胄半解，露出里面被血染透的繃帶，他閉著眼，胸膛起伏，發(fā)出粗重的喘息，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用盡了全力。其他將領(lǐng)的臉上，也只剩下疲憊的灰敗和一種被饑餓長久折磨后的呆滯?？諝饫飶浡淤|(zhì)炭火的煙味、血腥味，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淡淡的、令人作嘔的熟肉焦糊味。死寂。連傷兵的呻吟都似乎遠(yuǎn)去了。“報——！！！”一個嘶啞到變調(diào)的聲音，猛地撕裂了行轅內(nèi)令人窒息的死寂！一個渾身浴血、幾乎成了血人的斥候，連滾帶爬地撞開大門，撲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頭盔丟了，臉上滿是凍瘡和血污，一只手臂無力地耷拉著，顯然受了重傷。“大……大帥！急報！急報啊！”斥候掙扎著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癲狂的、難以置信的光芒！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李光弼猛地睜開眼！郭子儀霍然抬頭，虎目如電！“說！”郭子儀的聲音低沉如雷?！奥尻枺÷尻枛|！叛軍的漕運(yùn)大倉……燒了！全燒光了！”斥候的聲音因激動和傷勢而劇烈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生命在嘶吼，“天降……天降妖火！無聲無息！整座大倉……連糧帶庫……眨眼間……燒成了白地！灰都不剩！叛軍……叛軍都嚇瘋了！說是……說是老天爺降罰！”轟！如同平地驚雷！死寂的行轅瞬間炸開了鍋！“什么？！”“糧倉燒了？！”“老天爺開眼了嗎？！”將領(lǐng)們猛地站起！疲憊呆滯的臉上瞬間被狂喜和難以置信的震驚取代！有人激動得渾身發(fā)抖，有人狠狠掐著自己的大腿，懷疑是在做夢！李光弼一步跨到斥候面前，獨(dú)眼瞪得溜圓，一把抓住斥候的衣領(lǐng)，聲音都在發(fā)顫：“當(dāng)真？！消息確鑿？！”“千真萬確！將軍！小的……小的親眼所見！那火光……邪門的紅！整個洛陽東半邊天都映紅了！叛軍……叛軍都亂成一鍋粥了！”斥候激動地咳嗽著，吐出血沫。郭子儀緩緩站起身。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激動失態(tài)，但那握著腰間佩劍劍柄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凸起發(fā)白，微微顫抖著?；⒛恐校瑝阂至颂玫某林厝缤鶎恿验_，迸射出灼人的精光！洛陽糧倉被焚！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史思明前線大軍的命脈被一刀斬斷！意味著常山……有了喘息之機(jī)！意味著……河北戰(zhàn)局，或?qū)⒂瓉硪痪€轉(zhuǎn)機(jī)！“白辰……是白辰嗎？”李光弼猛地想起那個單薄的身影，嘶聲問道。斥候茫然地?fù)u頭：“不……不知道……那火……邪門得很……不像……不像人放的……”就在這時——“報——?。?！”又一聲急報傳來！這次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另一個渾身是雪、同樣狼狽不堪的斥候沖了進(jìn)來，臉上卻帶著近乎扭曲的笑容：“大帥！白……白先生！回來了！滏陽陘！隘口！火光沖天！白先生……帶人燒了隘口！正……正從西門秘道入城！”“好！好！好?。?！”李光弼須發(fā)戟張，連吼三聲“好”，獨(dú)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柱子上，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天不亡我常山！天不亡我大唐！”郭子儀深吸一口氣，那口沉郁了太久的濁氣仿佛終于吐了出來。他大步走下主位，聲音如同金鐵交鳴，瞬間壓下了堂內(nèi)的喧囂：“傳令！擂鼓！聚將！”“李光弼！點(diǎn)齊所有能動的騎兵！備足引火之物！待白辰入城，立刻出西門！”“其余諸將！整頓步卒！分發(fā)……所有存糧！飽食一頓！準(zhǔn)備……”他的目光掃過堂下，掃過那些因狂喜而暫時忘卻饑餓的將領(lǐng)，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足以點(diǎn)燃一切絕望的決絕火焰：“隨本帥！夜襲史思明大營！斷其糧道！焚其輜重！解常山之圍！就在今夜！”“喏——?。?！”震天的怒吼瞬間沖破了行轅的屋頂！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噴發(fā)！每一個將領(lǐng)眼中都燃燒著瘋狂的火焰！饑餓？傷痛？絕望？在這一刻，都被這從天而降的生機(jī)和主帥那斬斷一切猶疑的決斷，徹底點(diǎn)燃！常山郡殘破的城頭上，沉寂了太久的戰(zhàn)鼓，被擂得震天動地！咚咚咚！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臟重新開始搏動！沉悶而雄渾的鼓聲穿透漫天風(fēng)雪，在死寂的平原上滾滾傳開！風(fēng)雪更急。殘陽如血，掙扎著從厚重的鉛云縫隙中透出最后一絲凄艷的光，涂抹在常山郡殘破的城垣上，涂抹在城外叛軍連綿的黑色營盤上，也涂抹在那些被饑餓和絕望折磨得麻木的士卒臉上。西門秘道入口。厚重的石板被緩緩移開，一股夾雜著血腥和硝煙味的冰冷風(fēng)雪猛地灌入地道。白辰第一個走了出來。他身上的青衫已破爛得不成樣子，被血和泥污浸透，緊貼在清瘦的身軀上。左肩的傷口雖然簡單包扎過，但滲出的暗紅色血跡在青布上暈開一大片，觸目驚心。毒素帶來的麻痹和劇痛并未消退，半邊身子都顯得僵硬，每走一步都牽扯著鉆心的痛楚。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干裂，唯有一雙眼睛，沉靜依舊，只是那沉靜之下，是無法掩飾的深深疲憊，如同跋涉了千年的旅人。清俊的臉上，一道新鮮的、從額角斜劃至下頜的血口子翻卷著皮肉，雖然不再流血，卻更添了幾分凄厲。那是隘口最后搏殺時，被一塊崩飛的冰巖所傷。他身后，是沉默的、相互攙扶著的殘兵。山魈斷了一條手臂，草草用布條勒住斷口，臉色慘白，卻依舊咬著牙，用僅存的手拄著一根撿來的長矛當(dāng)拐杖。其他人也個個帶傷，步履蹣跚，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殘魂。出發(fā)時的三百死士，此刻能站著走出來的，已不足五十人。秘道口外，早已被肅清。一隊(duì)盔甲染血、眼神卻如同餓狼般兇狠的郭字親兵持戟肅立。李光弼如同一尊鐵塔，拄著他那柄門板般的陌刀，獨(dú)眼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盯著秘道口。當(dāng)他看到白辰那凄慘卻依舊挺直的身影時，獨(dú)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白先生！”李光弼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如同受傷的猛虎看到歸巢的幼崽。他大步上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想要攙扶，卻又停在了半空，仿佛怕碰碎了這單薄的身體。目光掃過白辰肩頭的傷，掃過他臉上的血口子，掃過他身后那些傷痕累累、十不存一的死士，這位以兇悍著稱的猛將，獨(dú)眼中竟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赤紅水光?！盎貋砭秃?！回來就好！”李光弼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和濃重的鼻音，“滏陽陘！燒得好！燒得好??！”他猛地回頭，對著親兵吼道：“還愣著干什么！扶兄弟們下去！用最好的金瘡藥！熬最稠的粟米粥！快！”親兵們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攙扶住那些搖搖欲墜的死士。白辰微微搖頭，拒絕了親兵的攙扶。他挺直了脊背，盡管每一步都牽扯著劇痛，依舊保持著屬于“白辰”的從容。他看向李光弼，聲音嘶?。骸袄顚④?，大帥……”“大帥在城頭！”李光弼一指東面，“等你！有大事！”他眼中燃燒著狂熱的戰(zhàn)意，“糧！洛陽那邊，叛軍囤積在漕運(yùn)碼頭的糧草大倉，被天火燒了個精光！史思明那老狗，后院起火了！”白辰的腳步猛地一頓！沉靜的眼眸瞬間收縮！洛陽糧倉被焚？！這消息如同驚雷在他腦中炸響！他下意識地望向東面洛陽的方向，天空盡頭，那映紅天際的詭異火光似乎還未完全消散。是巧合？還是……他腦中瞬間閃過那個在紫宸殿陰影里、捏碎琉璃盞的灰衣小宦官，和她懷中那方詭異的烏木劍匣！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竄起！“走！快隨我去見大帥！”李光弼不由分說，一把拉住白辰未受傷的右臂，力道大得驚人，幾乎是拖著他，大步流星地朝著東城方向奔去。風(fēng)雪撲打在臉上，冰冷刺骨，卻壓不住李光弼身上那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般的灼熱戰(zhàn)意！常山郡東城樓。郭子儀按劍而立，高大的身影如同一桿刺破風(fēng)雪的標(biāo)槍。明光鎧在殘陽最后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他望著城外，叛軍連綿的營盤在暮色風(fēng)雪中如同匍匐的巨獸，刁斗森嚴(yán)，但仔細(xì)觀察，卻能發(fā)現(xiàn)營盤深處隱隱的混亂，火光比平日多了許多，映照著營中慌亂移動的人影。那是糧倉被焚的消息傳來后，必然的恐慌。城下，城門甬道內(nèi)。蹄聲如悶雷滾動！數(shù)百名騎兵已集結(jié)完畢！人人緊握長槊，馬鞍旁掛滿了引火的油脂罐和浸油的麻布團(tuán)。戰(zhàn)馬不安地刨著蹄子，噴吐著濃重的白氣。這些騎兵，是常山郡僅存的、還能勉強(qiáng)騎在馬背上的精銳，也是郭子儀手中最后一把鋒利的尖刀！他們臉上帶著風(fēng)霜和饑餓的刻痕，眼神卻如同淬了火的刀子，死死盯著那緩緩升起的千斤閘門縫隙外、風(fēng)雪彌漫的戰(zhàn)場！李光弼拖著白辰，踏著積雪沖上城樓?！按髱洠“紫壬鷰У剑　崩罟忮龅穆曇羧缤ɡ住９觾x猛地轉(zhuǎn)身！虎目如電，瞬間鎖定了白辰那傷痕累累卻依舊挺立的身影?？吹桨壮侥樕系难谧雍图珙^刺目的暗紅，郭子儀眼中閃過一絲痛惜，隨即被更深的決絕取代。他沒有多余的寒暄，大步走到白辰面前，布滿老繭的大手重重拍在白辰未受傷的右肩上！“好！白辰！好樣的！滏陽陘一把火，燒斷了史思明的后路！”郭子儀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在呼嘯的風(fēng)雪中清晰無比，“現(xiàn)在，洛陽那邊也‘幫’了我們一把！史思明糧草斷絕，軍心必亂！戰(zhàn)機(jī)已至！”他猛地一指城下那支沉默待命的騎兵：“李光弼！”“末將在！”李光弼踏前一步，獨(dú)眼赤紅，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氨編浢悖÷仕序T兵！即刻出城！”郭子儀的目光如同燃燒的烙鐵，掃過城下每一個騎兵的臉，“目標(biāo)——史思明大營東北角的輜重營！那里存放著他最后的備用糧草和攻城器械！給我燒！燒得干干凈凈！一點(diǎn)不留！攪他個天翻地覆！”“得令！”李光弼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轉(zhuǎn)身就要沖下城樓?！奥?！”郭子儀再次喝道，目光轉(zhuǎn)向白辰，帶著不容置疑的信任，“白辰！”“末將在！”白辰強(qiáng)忍傷痛，挺直身軀?！澳闶煜づ衍姞I盤布置，更知糧道要害！”郭子儀語速極快，“你隨李光弼一同出城！不必沖鋒陷陣！你的任務(wù)是指路！引火！找到輜重營的核心！確保這把火，燒得徹底！燒到史思明的心窩里去！”白辰眼中精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抱拳沉聲：“末將領(lǐng)命！”“好！”郭子儀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指向城外風(fēng)雪中那如同巨獸巢穴的叛軍營盤！夕陽最后一絲血光映在冰冷的劍刃上，反射出驚心動魄的寒芒！他須發(fā)戟張，聲如洪鐘，炸響在每一個守城士卒的耳邊：“打開城門！”“擂鼓！助威！”“眾將士！隨本帥！死守城池！待李將軍焚盡敵酋輜重！便是我們……反攻之時！”“殺——?。。　薄皻ⅲ?！殺——?。?！”震天的怒吼如同海嘯般從城頭、從城門甬道內(nèi)爆發(fā)！瞬間壓過了風(fēng)雪的嗚咽！戰(zhàn)鼓被擂得如同九天驚雷！咚咚咚咚！震得腳下的城墻都在顫抖！沉重的千斤閘門在刺耳的絞盤聲中，緩緩升起！風(fēng)雪如同找到了宣泄的缺口，瘋狂地涌入城門甬道！吹得人睜不開眼！李光弼翻身上馬，陌刀高舉，發(fā)出一聲撕裂夜空的狂吼：“兄弟們！隨我——?dú)⒊鋈ィ夤啡盏募Z草?。　薄皻ⅰ。?！”數(shù)百騎兵如同決堤的洪流，又像撲向烈火的瘋虎！在李光弼和白辰（被一名強(qiáng)壯親兵扶上戰(zhàn)馬）的率領(lǐng)下，馬蹄踐踏著泥濘和冰雪，撕裂漫天風(fēng)雪，朝著城外那燈火通明、卻因糧倉被焚而陷入恐慌混亂的叛軍大營，發(fā)起了悍不畏死的、最后的沖鋒！殘陽徹底沉入地平線。黑暗籠罩大地。只有常山城頭熊熊燃燒的火把，和城外叛軍營盤沖天的火光，在風(fēng)雪中交織，映照著這片即將被鮮血徹底染紅的修羅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