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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風雪滿長安(續十三)

太醫署最深處,那間被重兵圍得鐵桶一般的密室,彌漫著濃重到化不開的藥味和血腥氣,混雜著一種瀕死的衰敗氣息。白辰躺在冰冷的硬榻上,蓋著厚厚的錦被,臉色卻比新雪還要慘白。他深陷在一種光怪陸離的噩夢里,朔方邊城那場血腥的屠殺、阿史德扭曲咆哮的臉、灰影那冰錐般刺骨的凝視、還有死胡同里雪亮的橫刀與噴濺的溫熱鮮血……無數破碎、恐怖、灼熱的畫面如同沸騰的巖漿,反復灼燒著他殘存的意識。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仿佛要掙脫胸腔的束縛。

兩名太醫署最好的醫官,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在搖曳的燭光下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銀針精準地刺入白辰周身大穴,手法迅捷而沉穩。其中一人撬開白辰緊閉的牙關,將一根細長的蘆管小心探入喉中,另一人則端著一碗濃稠如墨、散發著奇異腥甜氣味的藥汁,小心翼翼地通過蘆管一點點灌入。藥汁入喉,白辰的身體猛地一陣劇烈抽搐,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鳴,額角青筋暴起,仿佛在承受著某種非人的酷刑。

“穩住!”年長的醫官低喝,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按住白辰抽搐的手臂,目光緊緊盯著對方胸口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起伏。“參湯!快!吊住他這口氣!”

侍立的藥童慌忙又捧上一碗色澤金黃、熱氣騰騰的參湯。那奇異的腥甜藥汁與吊命的人參湯交替灌下,如同冰與火的酷刑,強行將白辰從瀕死的深淵邊緣一次次拖拽回來,卻又將他更深地禁錮在無邊無際的痛苦夢魘之中。

密室厚重的門無聲地滑開一道縫隙,京兆尹杜有鄰那張布滿油汗、驚惶未定的胖臉探了進來。他只瞥了一眼榻上那如同受刑般抽搐的身影和醫官凝重的神色,便像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頭去,對著門外陰影里如同標槍般矗立的右相府心腹侍衛頭領低聲道:“將軍,相爺有令,人一能移動,立刻秘密轉移至相府西跨院!一刻不得延誤!”

侍衛頭領面甲下的眼神冰冷如鐵,只是微微頷首,仿佛接收到的只是一道搬運普通物件的指令。

與此同時,距離太醫署數坊之隔的崇仁坊深處,一座廢棄已久的道觀后墻根下。

雪不知何時已停了,寒風卻更加凜冽,卷起地上的碎雪,發出嗚咽般的低鳴。少年——曲臨風,像一頭融入夜色的獵豹,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磚墻,身體低伏,幾乎與墻根下厚厚的積雪融為一體。他斗篷的兜帽壓得很低,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眸子。

他的目標,是前方不遠處那個在雪地上留下淺淺痕跡、正小心翼翼貼著墻根移動的灰影。那身影動作迅捷而飄忽,如同真正的鬼魅,對長安坊曲的復雜巷道熟悉得令人心驚。曲臨風追蹤他已經超過半個時辰,從永興坊血腥的死巷一路至此。這灰影極其謹慎,數次利用復雜的地形和夜色的掩護試圖擺脫,甚至布下過兩個精巧卻致命的陷阱,都被曲臨風憑借野獸般的直覺和對危險的敏銳嗅覺險險避開。對方的身手,尤其是那份融入骨子里的、對黑暗和殺戮的熟悉感,讓曲臨風心中的疑云越來越重。

就在灰影即將拐入一條更狹窄、堆滿雜物的夾道時,曲臨風動了!沒有一絲預兆,他的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驟然釋放!腳下積雪被一股巨力蹬開,整個人化作一道貼地疾掠的黑色閃電!速度之快,只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殘影!

那灰影顯然也一直保持著最高警戒,曲臨風暴起的瞬間,他前沖的身形猛地一滯,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三點烏光呈品字形激射而出!快!狠!準!直取曲臨風面門和胸口!是淬毒的袖箭!

曲臨風瞳孔微縮,疾沖之勢不減,只在間不容發之際身體以不可思議的柔韌度猛地一側、一旋!三枚烏黑的袖箭帶著刺耳的破空聲,貼著他的斗篷邊緣擦過,“奪奪奪”三聲悶響,深深釘入他身后的土墻之中,箭尾兀自顫動不已!

灰影射出袖箭的同時,腳下發力,如同受驚的貍貓,就要竄入前方黑暗的夾道!

“留下!”曲臨風一聲低喝,如同悶雷炸響!他旋身避開袖箭的勢頭未盡,右手已從斗篷下閃電般探出!沒有使用那柄幽暗的匕首,而是五指箕張,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精準無比地抓向灰影的右肩琵琶骨!這一抓,蘊含著他外放的內勁,若抓實了,足以瞬間廢掉對方半邊臂膀!

灰影似乎沒料到對方能在如此高速的沖擊和閃避中還能發出如此凌厲的反擊,倉促間只得猛地擰腰沉肩,試圖卸力躲避。嗤啦!一聲裂帛聲響!曲臨風灌注內勁的五指雖未完全抓實,卻如鋼鉤般狠狠撕下了灰影肩頭一大片衣料!

借著對方擰身卸力露出的破綻,曲臨風左手如毒蛇吐信,快得只剩一道模糊的影子,直切灰影因動作變形而暴露的咽喉要害!

生死一瞬!

灰影眼中終于閃過一絲駭然!他猛地后仰,脖頸以一個近乎折斷的角度向后彎曲,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致命的手刀!曲臨風指尖帶起的勁風,刮得他喉結處的皮膚一陣生疼!

“哼!”曲臨風一擊落空,鼻中發出一聲冷哼,變切為抓,五指如鉤,再次閃電般扣向對方因后仰而暴露的胸腹空門!這一連串的攻擊如同狂風驟雨,沒有絲毫間隙,完全是以命搏命、不死不休的軍中搏殺技!

灰影再也無法保持絕對的冷靜和飄忽,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被迫放棄了遁入夾道的打算,身體如同陀螺般猛地一旋,雙掌交錯,帶著一股陰寒刺骨的內勁,硬生生迎向曲臨風的手爪!他要硬碰硬,逼退這個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可怕對手!

嘭!

一聲沉悶的氣勁交擊聲在狹窄的墻根下炸開!無形的氣浪將地上的積雪猛地向四周排開,形成一個清晰的圓形!兩人身形同時一晃!

曲臨風只覺一股陰寒刁鉆的內勁順著手臂經脈直沖而上,如同冰冷的毒蛇,所過之處氣血都微微一滯!他眼中寒光大盛,不退反進,右腿如同鋼鞭般悄無聲息卻又勢大力沉地掃向灰影下盤!

灰影硬接一記,氣血翻涌,更驚駭于對方雄渾霸道的力道和那股百戰余生的慘烈殺氣!眼見下盤腿影掃來,他不敢再硬接,足尖一點地面,身體如同失去了重量般向后飄飛,同時左手在懷中一探一揚!

噗!

一大蓬濃密刺鼻的灰色煙霧驟然在兩人之間炸開!瞬間彌漫開來,不僅遮蔽了視線,更帶著一股令人頭暈目眩的辛辣氣味!

“遁!”灰影沙啞的聲音在煙霧中響起,帶著一絲氣急敗壞,身影借著煙霧的掩護,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錯綜復雜的巷道深處。

曲臨風在煙霧炸開的瞬間已閉氣凝神,身形急退數步,脫離了煙霧范圍。他沒有立刻追擊,只是站在清冷的夜風中,兜帽下的雙眼死死盯著灰影消失的方向,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緩緩抬起左手,指尖捻著方才從灰影肩頭撕下的那片深灰色的粗布衣料。借著遠處坊墻上微弱的燈籠余光,他仔細審視著布料的紋理和邊緣撕裂的痕跡。

粗糙,廉價,是長安西市最常見的土布。但布料的邊緣,靠近內側的位置,沾染著幾點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深褐色斑點——那是早已干涸發黑的血跡。

曲臨風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布片內側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那里,用同色的細線,繡著一個只有指甲蓋大小、卻異常清晰、結構奇特的標記——那并非中原文字,更像是某種部族的圖騰,線條扭曲,帶著一種原始的猙獰感。

他的眼神驟然變得更加幽深,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手指緩緩收緊,那片染血的灰布在他掌心被碾成一團。他緩緩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坊墻和漫天風雪,投向了長安城東北角——那里,是東宮的方向。一絲冰冷徹骨的殺意,如同無形的針尖,在他眼底最深處,悄然凝聚。

右相府,西跨院。

這里本是府中一處極僻靜的院落,此刻卻被一種令人窒息的肅殺所籠罩。院墻內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身著玄色鐵甲、手持長槊的右相府親衛如同冰冷的雕塑,沉默地矗立在每一個角落,面甲下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風偶爾掠過屋檐,發出低沉的嗚咽。

院中正房內,門窗緊閉,厚厚的氈毯隔絕了大部分寒氣。數盞巨大的牛油燈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白辰被安置在一張鋪著厚厚錦褥的軟榻上,身上蓋著數層溫暖的絲被,臉上的死灰色似乎褪去了一些,但依舊蒼白得嚇人。肋下的傷口已被重新清理、包扎妥當。兩名太醫署的醫官垂手侍立在榻邊,大氣不敢出,目光不時緊張地瞟向坐在榻前不遠處的那道身影。

右相李林甫換了一身深青色的常服,未戴冠,花白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他端坐在一張紫檀木圈椅中,手中捧著一只定窯白瓷茶盞,裊裊熱氣升騰,模糊了他溝壑縱橫的臉。他垂著眼瞼,似乎在專心致志地欣賞著茶盞上細膩的冰裂紋,對榻上那個重傷垂死的年輕判官,仿佛視而不見。室內靜得可怕,只有更漏緩慢的滴水聲,如同敲打在人心上。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隨即是壓抑的叩門聲。

“相爺。”是侍衛頭領低沉的聲音。

李林甫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嗯”。

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隙,侍衛頭領側身而入,走到李林甫身側,躬身用極低的聲音稟報了幾句。他提到了“崇仁坊”、“廢棄道觀”、“激烈交手”、“煙霧遁走”以及最重要的——“布片”、“血跡”、“異族標記”。

李林甫端著茶盞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動了一下。他緩緩抬起眼,目光終于落在了榻上的白辰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像冰冷的探針,一寸寸掃過白辰慘白的臉、緊閉的雙眼、微微起伏的胸口。

“知道了。”李林甫的聲音平淡無奇,仿佛聽到的只是尋常的家常。他輕輕吹了吹茶盞上漂浮的茶沫,啜飲了一小口。然后,他將茶盞輕輕放在身旁的小幾上,發出細微的磕碰聲。

“你們都下去。”他淡淡吩咐。

兩名醫官如蒙大赦,連忙躬身行禮,倒退著迅速離開了房間。侍衛頭領也無聲地退至門外,將沉重的房門重新關嚴。

室內只剩下李林甫和白辰。

燭火跳躍,在李林甫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讓他深陷的眼窩顯得更加幽深莫測。他站起身,踱步到榻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白辰。那目光不再掩飾,銳利、冰冷、帶著洞悉一切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巨石,沉沉壓在昏迷之人的身上。

“朔方判官…白辰…”李林甫的聲音低沉地在寂靜的房間里響起,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某種喚醒的咒語。“安思順把你這條命從死人堆里撿回來,又把你派回這長安…這更大的死人堆…他倒是舍得。”

他微微俯身,湊近白辰耳邊,聲音壓得更低,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滾落:“阿布思的狼騎…動了,對嗎?往哪兒動?陰山?還是…云中?他送來的,不只是軍情…還有別的東西,對不對?能咬死人的東西…咬誰?咬東宮?還是…咬老夫?”

李林甫的目光如同實質,緊緊盯著白辰緊閉的眼瞼下那細微的、無法控制的顫動,仿佛要穿透他的顱骨,直接攫取深藏其中的秘密。

“你懷里揣著的,是朔方的刀,還是…太子的餌?”李林甫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森然。“或者…是范陽那位‘忠君體國’的安大使…送來的…催命符?”

他緩緩直起身,背著手,在榻前來回踱了兩步。室內只有他沉穩的腳步聲和更漏單調的滴水聲。

“老夫不管你是誰的人,也不管你揣著什么。”李林甫停下腳步,再次看向白辰,眼神冷酷如萬載寒冰。“你這條命,現在捏在老夫手里。想活,就把你看到的、聽到的、還有你懷里那要命的東西…一五一十,給老夫吐干凈。否則…”

他嘴角勾起一抹極其細微、卻毫無溫度的弧度。

“這右相府的西跨院…就是你最后的埋骨地。外面的風雪,正好替你收尸。”

李林甫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站著,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威壓。他在等待。等待這個年輕的判官在藥力與意志的拉鋸中掙扎,等待他從那無邊的噩夢中帶回足以撬動長安城、乃至整個帝國根基的秘密。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墻壁上,巨大、扭曲、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

東宮,麗正殿偏殿。

爐火熊熊,驅散了殿外的寒意,卻驅不散彌漫在殿內人心頭的冰冷。太子李亨一身杏黃色的常服,背對著殿門,負手而立,望著窗外依舊飄飛的細雪。他的背影顯得有些單薄,甚至微微佝僂著,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壓抑。

殿內侍立的東宮屬官和心腹太監們,個個屏息凝神,垂首肅立,連大氣都不敢喘。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

急促而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打破了死寂。太子妃韋氏引著一位身著緋色官袍、神色凝重的中年官員快步走了進來。那官員正是太子心腹,官拜右贊善大夫的杜良娣之兄,杜鴻漸。

“殿下!”杜鴻漸趨前幾步,撩袍便要下拜。

“免了!”李亨猛地轉過身,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焦躁和驚疑,聲音都有些發顫,“快說!外面情形如何?金吾衛、羽林軍…還有右相府…到底怎么回事?”

杜鴻漸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語速卻極快:“回稟殿下!金吾衛已封鎖所有城門、坊門!羽林精騎在各坊,尤其是永興、平康、崇仁、勝業諸坊反復巡查!盤查極嚴!京兆府的差役、不良人傾巢而出,像是在找什么人!右相府…更是如臨大敵,西跨院被重兵團團圍住,水潑不進!”

“找什么人?圍住西跨院?”李亨的臉色更加蒼白,“可探知緣由?是否…是否與朔方有關?”他問出最后一句時,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杜鴻漸臉上掠過一絲極度的為難和恐懼,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太子妃韋氏。韋氏臉色凝重,對他微微頷首。

杜鴻漸咬了咬牙,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如同耳語:“殿下…有…有未經證實的消息傳來…說…說朔方軍派回的信使…在永興坊附近…遇刺了!重傷!被金吾衛發現時,身邊還有三具黑衣刺客的尸體!據傳…那些刺客用的…是軍中制式的橫刀!”

“什么?!”李亨如遭雷擊,身體猛地一晃,若非韋氏眼疾手快扶住,幾乎要癱軟在地!他雙目圓睜,里面充滿了驚駭欲絕的神色!“信使…遇刺?!在長安?!還是軍中人動的手?!這…這…”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讓他語無倫次。

“殿下!殿下冷靜!”杜鴻漸急道,“消息尚未證實!或許只是謠傳!但右相如此大的動作,封鎖全城,又重兵把守西跨院…恐怕…恐怕那信使…此刻就在相府之中!”

李亨渾身都在發抖,他死死抓住韋氏的手臂,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在相府…在相府…”他喃喃自語,眼神渙散,“李林甫…李林甫他想干什么?他…他這是要把臟水…潑到孤的頭上嗎?阿布思…阿布思那邊的事…”后面的話,他恐懼得幾乎不敢說出口。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爐火噼啪作響,更襯得人心如墜冰窟。

就在這時,殿門外傳來一個尖細而急促的聲音:“殿下!殿下!不好了!”一個東宮的小黃門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臉色慘白如鬼,“剛…剛剛得到的消息!京兆府的人…在…在崇仁坊一處廢棄道觀后面…發現…發現了一具尸體!”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尸體?”杜鴻漸厲聲喝問。

小黃門嚇得一哆嗦,結結巴巴道:“是…是個穿灰衣服的…臉…臉被劃爛了…身上…身上什么標識都沒有…但…但是…仵作在他懷里…發現…發現了一把…一把匕首!”

“匕首?”李亨的心沉到了谷底。

“是…是一把很奇怪的匕首…彎的…像…像狼牙…像是…像是突厥人用的!”小黃門的聲音帶著哭腔。

“突厥匕首?!”李亨和杜鴻漸同時失聲驚呼!

噗通!

李亨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地磚上,面無人色。韋氏和杜鴻漸慌忙去攙扶。

“完了…完了…”李亨雙目失神,嘴唇哆嗦著,反復念叨著這兩個字,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突厥匕首…出現在死掉的灰衣人身上…而灰衣人死在崇仁坊…這和他,和東宮…還能脫得了干系嗎?李林甫…好狠的手段!這分明是要坐實他李亨勾結外藩,圖謀不軌的死罪!

殿內的燭火猛烈地搖晃了一下,將太子失魂落魄的影子投射在墻壁上,扭曲、晃動,如同風中殘燭。東宮的天,徹底塌了。

右相府,西跨院。

死寂。

李林甫依舊背手立在榻前,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時間在更漏單調的滴水聲中一點點流逝。

突然!

榻上,白辰一直緊閉的眼皮劇烈地顫動起來!他的喉嚨里發出一連串破碎、模糊的囈語,如同夢魘中的掙扎。

“火…火…倉庫…阿史德…殺…都殺了…血…全是血…銅符…銅符…”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極度的恐懼和痛苦,身體也開始不受控制地輕微抽搐。

李林甫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他猛地俯身,湊得更近,屏息凝神,捕捉著每一個模糊的音節。

“銅符…給…給誰…不…不能給…灰…灰影…看…看見了…他…他拿了…鑰匙…鑰匙…”白辰的囈語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混亂,呼吸也變得異常粗重。“…東…東…宮…不是…是…是…安…安…”

“安什么?!”李林甫眼中精光爆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審訊般的壓迫力,“說清楚!安什么?!”

這聲厲喝如同驚雷,猛地劈入白辰混亂的意識深處!

“啊——!”白辰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如同瀕死的野獸!他猛地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瞳孔因巨大的恐懼和殘留的劇痛而極度放大,布滿了血絲,空洞地瞪著上方華麗的承塵。仿佛靈魂依舊被禁錮在某個血腥恐怖的煉獄之中,尚未完全回歸這具殘破的軀殼。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肋下撕裂般的疼痛,額頭上瞬間布滿了豆大的冷汗。

他的目光茫然地轉動著,終于,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聚焦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上——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眼神幽深如同寒潭、散發著無上威嚴和冰冷壓迫感的臉!

右相…李林甫!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白辰的心臟,比在死胡同面對刺客的刀鋒時更加冰冷徹骨!他下意識地想掙扎起身,想逃離,但身體如同被碾碎般劇痛無力,只能徒勞地發出一聲微弱而絕望的呻吟。

李林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陷的眼睛,如同最幽深的古井,牢牢鎖定了白辰驚駭的雙眼。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

“你醒了。很好。”

“告訴老夫,朔方倉庫的火,是誰放的?阿史德的人頭,現在何處?”

“你懷里的銅符,要給誰?那灰影拿走的‘鑰匙’,又是什么?”

“還有…你最后沒說完的那個字——‘安’?是安思順?還是…”

李林甫微微停頓了一下,身體前傾,陰影徹底籠罩了白辰慘白的臉,那冰冷的吐息幾乎噴在他的臉上:

“——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安祿山?!”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鑿在白辰剛剛蘇醒、依舊脆弱不堪的神經上!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足以將他碾成齏粉的滔天巨浪!

白辰的瞳孔因極度的恐懼而縮成了針尖大小,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聲響。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釘在蛛網上的飛蟲,面對著那只龐大而冷酷的蜘蛛,無處可逃。右相府的重重守衛,李林甫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還有那尚未出口、卻足以誅滅九族的“安”字…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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