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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風雪滿天 御前驚雷

曲臨風浴血突圍,懷揣賬簿腰牌夜奔長安。驚覺太子賑災款竟成軍械鑄造金,賬簿上“京兆府市署簽押”如血刺目。更致命的是,“鱗”字腰牌直指代掌六宮的太真娘子楊玉環。裴府遭龍武軍突襲,裴耀卿垂死之際助其遁入密道。波斯邸內,周瀾鎖骨下的“鱗”字烙印與太子詹事府的隱秘印鑒,撕開了東宮偽善面具——太子李亨才是“鱗衛”之主!賬簿與腰牌,竟是太子構陷太真、清除異己的兇器!金吾衛的砸門聲如同喪鐘,響徹斗室。

“砰!砰!砰!”

粗暴的砸門聲如同密集的鼓點,混合著金吾衛兇狠的吼叫,狠狠撞擊著破舊的木門和屋內兩人緊繃的神經!門板在重擊下劇烈震顫,灰塵簌簌落下。

“開門!金吾衛查坊!緝拿逃犯!”“再不開門,老子砸了你這破店!里面的粟特老狗,滾出來!”

門外的咆哮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氣和搜查令箭特有的威壓。曲臨風瞳孔驟然收縮,身體瞬間繃緊如弓弦,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側——卻抓了個空!橫刀已被周瀾卸下!致命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金吾衛!目標如此明確,直指“逃犯”!是歸田莊的漏網之魚引來了追兵?還是……太子或者李林甫的人,已經嗅著血腥味追蹤到了這里?!

他猛地看向周瀾,眼中充滿了被逼入絕境的兇戾和最后的質問——是你?!

周瀾的反應比他更快!在砸門聲響起的第一瞬間,她眼中所有的復雜情緒——憤怒、恨意、憐憫——瞬間被冰冷的決絕取代!她根本沒有看曲臨風,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彈射出去,目標不是門,而是墻角那個缺了腿、用磚頭墊著的破舊衣箱!

“喀嚓!”一聲脆響!周瀾纖細卻蘊含爆發力的手指,狠狠摳進衣箱側面一塊看似腐朽的木板!木板應聲碎裂,露出里面一個不起眼的銅質拉環!她毫不猶豫地抓住拉環,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下一拉!

“嘎吱吱——轟!”

一陣沉悶的機括轉動聲和石塊摩擦聲從床榻下方驟然響起!曲臨風身下的破木榻連同他整個人,毫無征兆地向下一沉!地面裂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方形洞口!一股更加濃烈、帶著濃重土腥味和奇異香料氣息的冷風猛地從洞中倒灌上來!洞口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密道!這破敗的波斯邸,竟然也有密道!

“跳下去!”周瀾的聲音如同冰珠砸落,短促、急迫,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同時疾撲向掉落在地的賬簿和那枚睚眥腰牌,一把將它們抄在手中!

“轟隆——!”就在此時,外面的大門再也承受不住連續的撞擊和劈砍,伴隨著一聲巨響和木屑橫飛,被徹底撞開!幾個如狼似虎、身披明光鎧、手持橫刀的金吾衛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了進來!當先一人兇戾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屋內唯一站著的周瀾!

“在那里!拿下!”兇戾的吼聲伴隨著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聲!

周瀾眼中寒光一閃,看也不看破門而入的金吾衛,身體如同輕盈的飛燕,在曲臨風掉入洞口的瞬間,緊隨其后,縱身躍入那無邊的黑暗之中!她的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灰色的殘影!

“賊人跳洞了!追!”沖進來的金吾衛頭目又驚又怒,咆哮著撲到洞口,卻只看到一片翻滾的黑暗和迅速合攏的地板!他手中的橫刀狠狠劈在重新閉合的地板邊緣,火星四濺!

“搜!給我掘地三尺!通知外面,封鎖所有街口!調犬!”頭目氣急敗壞地嘶吼著,聲音在狹窄破敗的波斯邸內回蕩,充滿了功敗垂成的暴戾。

幽深、冰冷、彌漫著濃重土腥和奇異香料混合氣息的甬道。

曲臨風重重摔落在松軟的沙土上,牽動左臂傷口,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甚至來不及查看周圍環境,頭頂上方石板合攏的沉悶轟響和上方隱隱傳來的金吾衛狂怒的咆哮,如同跗骨之蛆般提醒著他處境的兇險。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未受傷的右臂,力量極大,將他從地上拽起。“不想死就快走!”周瀾冰冷的聲音在絕對的黑暗中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她顯然對這條密道極其熟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竟能準確辨明方向,拉著曲臨風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疾奔。

密道狹窄曲折,空氣污濁稀薄。曲臨風只能憑借聽覺和周瀾手上傳來的力道,勉強跟上。失血過多和連續的奔逃讓他的體力早已瀕臨極限,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著破敗的風箱,肺部火辣辣地疼。左臂的傷口在劇烈的顛簸下,麻木感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清晰、如同鋸齒切割般的劇痛,溫熱的液體再次滲出,浸透了剛包扎好的布條。

他腦中一片混亂。周瀾鎖骨下的烙印,賬簿上太子詹事府的隱秘印鑒,她對太子那刻骨銘心的恨意……這一切如同萬花筒般瘋狂旋轉。她到底是誰?是太子的棄子?是楊家的暗樁?還是一個懷著不共戴天之仇、不惜利用一切的復仇者?她救自己,是為了賬簿,為了扳倒太子,但在這之后呢?自己對她而言,又是什么?一顆用完即棄的棋子?

巨大的疑問和強烈的警惕,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臟。然而,此刻身陷絕境,除了跟著這個謎一樣的女人,他別無選擇!賬簿和腰牌還在她手中!

不知在黑暗中奔跑了多久,前方終于透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光線,還有隱隱的、嘈雜的人聲和水流聲!風也變得濕潤起來。

“到了!”周瀾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她松開曲臨風的手臂,在墻壁某處摸索了一下。又是一陣輕微的機括聲,前方一塊看似與周圍無異的石壁緩緩移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出口。

刺眼的天光混合著冰冷濕潤的空氣瞬間涌入。曲臨風下意識地瞇起眼睛,適應著光線。眼前景象豁然開朗——他們竟然身處長安城西市最繁忙的漕渠碼頭邊緣!眼前是寬闊的、漂浮著薄冰的渾濁河面,岸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貨船和舢板。碼頭上人聲鼎沸,腳夫號子聲、商賈討價還價聲、騾馬嘶鳴聲混雜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聲浪。空氣中彌漫著河水腥氣、貨物霉味、香料氣息和汗水的酸臭。

周瀾迅速探出頭觀察了一下,隨即縮回,動作快如閃電。“外面有金吾衛的巡哨,但人很多。”她語速極快,一邊說,一邊從懷里掏出一小盒深色的油膏,不由分說就往曲臨風臉上涂抹,“忍著點!”

冰涼油膩的膏體帶著刺鼻的草藥味糊在臉上。曲臨風強忍著不適,任由周瀾那雙沾滿煤灰的手在他臉上快速揉搓、涂抹。片刻之后,周瀾又扯下自己頭上那根臟兮兮的發帶,將曲臨風散亂的頭發胡亂束起,再用指腹沾了些碼頭地面的黑泥,在他臉頰、脖頸處隨意抹了幾道。

“低頭!弓腰!咳嗽!裝癆病鬼!”周瀾急促地命令著,同時自己也飛快地將身上那件寬大的灰色胡袍脫掉,露出里面一件同樣不起眼的深褐色粗布短襖,又將臉上殘余的煤灰抹得更均勻些,瞬間從一個搗藥的落魄胡商,變成了一個皮膚黝黑、眉眼普通的碼頭苦力模樣。她將賬簿和腰牌用一塊油膩的破布包好,塞進自己懷里,然后迅速將脫下的胡袍團成一團,塞進密道出口旁一堆廢棄的草席下面。

做完這一切,她抓住曲臨風的胳膊,低喝一聲:“走!”兩人如同兩滴水融入了洶涌的人潮,低著頭,彎著腰,曲臨風更是配合地發出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步履蹣跚地混在扛著麻袋、推著小車的腳夫之中,朝著碼頭深處走去。

碼頭的混亂和龐大的人流成了最好的掩護。幾隊全副武裝的金吾衛士兵在人群中穿梭,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可疑的身影,但面對成千上萬為生計奔波的苦力、商販和船工,他們的搜查如同大海撈針。周瀾顯然對這里的地形和人群流動規律極其熟悉,帶著曲臨風在巨大的貨堆、擁擠的船塢和嘈雜的食肆之間靈活穿梭,總是能巧妙地避開金吾衛設卡盤查的主要通道。

曲臨風強忍著眩暈和左臂錐心的疼痛,機械地跟著周瀾。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一艘剛剛卸完西域香料、正有雜役在沖洗甲板的巨大胡商貨船。船身吃水不深,船頭掛著一面特殊的、繡著卷云駱駝圖案的青色三角幡——那是進獻御前貢品、獲得特許可直抵禁苑水門的特殊標記!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曲臨風混亂的腦海!

“咳咳……咳……”他猛地一陣劇烈咳嗽,身體搖晃著,似乎要摔倒,順勢撞了周瀾一下,同時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嘶啞氣音急促說道:“看……那艘青幡船……貢品……直通禁苑水門……”

周瀾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眼神都沒有波動一下,仿佛只是被一個癆病鬼不小心撞到。但她扶著曲臨風胳膊的手指,卻猛地收緊了一下!她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瞬間掃過那艘胡船、船頭的青幡、正在沖洗甲板的雜役,以及不遠處碼頭稅吏的值房。

“想……咳咳……找死么……”她同樣用氣音回應,聲音冰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咳咳……最危險……咳咳……的地方……最安……全……”曲臨風喘息著,眼神卻異常銳利,“賬簿……腰牌……只有……御前……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身體軟軟地向下滑倒。

周瀾用力架住他,口中不耐煩地呵斥著:“沒用的癆病鬼!晦氣!”手上卻暗中發力,將他拖向旁邊一個堆放空麻袋的陰暗角落。她將曲臨風半靠在冰冷的麻袋堆上,佯裝整理自己破舊的衣襟,目光卻如同鷹隼般,死死鎖定著那艘青幡胡船和附近的情況。

時間在緊張的對峙中緩慢流逝。碼頭的喧囂如同背景噪音。終于,那艘胡船似乎沖洗完畢,幾個穿著體面些的粟特管事模樣的人從稅吏值房走出,手里拿著蓋了印信的文書,對著船上吆喝了幾句。船上放下跳板,管事們登船。緊接著,幾個碼頭雜役扛著幾筐新鮮的時令瓜果和幾壇貼著“內府”封條的美酒,也吭哧吭哧地走上跳板——這是給船上貴人準備的供奉。

就是現在!

周瀾眼中寒光一閃!她猛地拉起半昏迷的曲臨風,不再掩飾,用盡全力朝著那艘胡船的方向疾沖過去!動作快得如同兩道融入人群的影子!

“站住!什么人!”船下負責看守跳板的兩個胡人護衛立刻警覺,操著生硬的漢話厲聲喝問,手按向腰間的彎刀!

周瀾根本不答話!在距離跳板還有幾步之遙時,她左手猛地一揚!幾點細微的寒星如同毒蜂般激射而出!

“噗!噗!”兩聲悶響!兩個護衛連哼都沒哼一聲,雙眼翻白,身體軟軟地向后栽倒!咽喉處,各插著一枚細如牛毛、閃著幽藍光澤的毒針!

“上船!”周瀾低喝一聲,拖著曲臨風,一步踏上跳板!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拖沓!在跳板被船上人察覺收起之前,兩人已如同鬼魅般沖上了甲板!

甲板上的水手和管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幾個反應快的水手怪叫著抽出彎刀撲了上來!

周瀾眼中殺機畢露!她右手在腰間一抹,一道軟劍如同毒蛇般彈射而出,劍光如匹練,帶著刺骨的寒意!劍光閃過,沖在最前面的兩個水手咽喉處血箭飆射,捂著脖子栽倒在地!同時,她左手連揚,數點寒星再次激射,又有幾個水手慘叫著捂住眼睛或咽喉倒地!

狠辣!精準!一擊斃命!周瀾此刻展現出的殺人技藝,冷酷高效得令人心寒!絕非尋常女流!

“不想死就滾開!”周瀾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冰冷刺骨,帶著濃烈的血腥殺氣!軟劍的劍尖還在滴血,指向船上僅存的幾個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的管事和雜役。

“開船!立刻!去禁苑水門!敢耍花樣,殺光你們!”周瀾的軟劍如同毒蛇的信子,點在為首一個嚇得面如土色、穿著錦袍的胡商管事咽喉處。

冰冷的劍鋒刺破皮膚,帶來死亡的寒意。那胡商管事渾身篩糠般抖動著,褲襠瞬間濕透,濃重的騷臭味彌漫開來。他驚恐地看著周瀾那雙如同寒冰地獄般的眸子,又瞥了一眼甲板上橫七豎八的尸體和鮮血,最后目光落在周瀾身后那個渾身血污、如同惡鬼般的男人身上,所有的勇氣和僥幸瞬間被碾得粉碎。

“開……開船!快!聽……聽這位娘子的!去……去水門!”胡商管事用盡全身力氣,帶著哭腔嘶啞地吼叫著,聲音都變了調。

船上幸存的幾個雜役水手早已嚇破了膽,連滾帶爬地沖向各自的崗位。沉重的船錨被絞起,風帆艱難地調整著角度。巨大的胡船在混亂和恐懼中,緩緩離開了喧囂的西市碼頭,逆著渾濁的漕渠水流,向著東北方禁苑的方向駛去。

船行漸穩,碼頭的喧囂和追兵的威脅被暫時拋在身后。甲板上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恐懼的氣息。幸存的胡商和雜役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周瀾收回軟劍,看也不看地上的尸體,迅速走到船舷邊,警惕地觀察著兩岸。確認沒有金吾衛的船只追來,她才微微松了口氣,但眼神依舊冰冷如刀。她走到靠著船舷、幾乎虛脫的曲臨風身邊,從懷里掏出那個用破布包好的油布包,塞進他懷中,聲音低沉而冰冷:

“拿好你的催命符。前面是龍潭還是虎穴,看你造化了。”她的目光掃過曲臨風慘白的臉和左臂滲血的繃帶,眼中沒有任何情緒,“我只能送你到這里。禁苑水門,自求多福。”

曲臨風緊緊攥住懷中的油布包,感受著賬簿和腰牌堅硬的棱角,那冰冷的觸感讓他混亂而灼熱的頭腦有了一絲清醒。他抬起頭,深深地看著周瀾那張沾著血污、卻依舊難掩清麗輪廓的臉,看著那雙深不見底、燃燒著復仇火焰的寒眸。

“你……到底是誰?”他嘶啞地問,聲音在河風中顯得異常微弱。

周瀾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夕陽余暉下顯得格外凄涼和決絕。她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望向越來越近、在暮色中如同巨獸般沉默匍匐的長安禁苑城墻輪廓。

“我是誰不重要。”她的聲音飄散在風中,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刻骨的恨意,“重要的是,記住你要做的事。讓那個偽君子……付出代價。”

說完,她不再看曲臨風一眼,身影如同融入暮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滑下船舷,落入渾濁冰冷的漕渠水中,只留下一圈迅速擴散的漣漪,隨即消失不見。

曲臨風靠在冰冷的船舷上,望著周瀾消失的水面,心中五味雜陳。謎一樣的女人,帶著刻骨的恨意出現,又如同鬼魅般消失。她的目的似乎達到了——將他和他懷中的“兇器”,送到了帝國權力漩渦的最核心。

船,在死寂和恐懼中,緩緩駛近了長安禁苑東北角的龍首渠水門。高大的水門城樓在暮色中投下巨大的陰影,如同擇人而噬的巨口。城樓上,禁軍士兵盔甲鮮明,手中的長矛在夕陽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來船止步!驗牒!”城樓上傳來禁軍將領威嚴的喝問聲,在空曠的水面上回蕩。

巨大的胡船在禁苑龍首渠水門前緩緩停下,如同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水門城樓高聳,垛口后林立著身披明光鎧、手持勁弩長槊的禁軍士兵,森然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冰冷的兵戈之氣混合著初冬傍晚的寒意,讓船上幸存的胡商和雜役抖如篩糠。

“驗牒!”城樓上一個身披亮銀甲、手持令旗的禁軍旅帥(低級軍官)厲聲喝道。

那嚇破膽的胡商管事連滾帶爬地沖到船頭,雙手顫抖著高高舉起進獻貢品的特批文書和通關牒引,帶著哭腔喊道:“將軍!將軍容稟!小人是……是進獻石蜜和香料的粟特商薩寶……有……有牒引!”

城樓上的旅帥驗看過牒引無誤,目光卻如同鷹隼般掃過甲板。當看到甲板上尚未清理干凈的血跡和幾個畏縮在角落、面無人色的雜役時,他的眉頭猛地擰緊!

“甲板上血跡何來?船上可有異常?”旅帥的聲音陡然轉厲,手已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他身后的禁軍士兵瞬間挺直了身體,弩弓微抬,冰冷的箭簇在暮色中閃著寒芒!

氣氛瞬間緊繃如弦!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咳咳……咳咳咳……”一陣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劇烈咳嗽聲,從船舷陰影里響起。曲臨風佝僂著腰,腳步踉蹌地“掙扎”著走到船頭顯眼處。他臉上涂抹的深色油膏和污泥在暮色下更顯臟污,頭發散亂,左臂纏著的布條上滲出大片暗紅,整個人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行將就木的衰敗氣息。

他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用沾滿污跡和血漬的手,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不是賬簿,也不是腰牌,而是一枚造型古樸、非金非玉、通體黝黑、刻著復雜云雷紋的令牌!令牌正中,一個鐵畫銀鉤的“鎮”字,在昏暗中仿佛蘊含著無形的威壓!

鎮北將軍令!

“末……末將……朔方鎮北將軍……曲臨風……”曲臨風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咳嗽,仿佛隨時會斷氣,“奉……奉密旨……回京……面圣……有……有十萬火急軍情……咳咳咳……”他咳得彎下腰,幾乎站立不住,手中的將軍令也似乎要拿捏不住掉落。

“十萬火急軍情”幾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城樓上旅帥的心頭!他瞳孔驟縮!鎮北將軍?!朔方?!密旨?!軍情?!再看曲臨風那浴血重傷、如同厲鬼般的慘狀,絕非作偽!尤其是那枚黑沉沉的將軍令,其形制材質,絕非民間可仿造!那是邊鎮大將的身份象征,直達天聽的信物!

邊關大將,密旨回京,身負重傷,十萬火急……這幾個要素疊加在一起,其分量足以讓任何一個禁軍將領心驚肉跳!

旅帥臉上的警惕瞬間被巨大的驚疑和凝重取代!他不敢有絲毫怠慢!若真是緊急軍情,在他這里延誤了,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快!放下吊籃!接將軍上來!”旅帥當機立斷,厲聲下令,同時補充道,“立刻通稟水門監門衛中郎將!飛馬奏報宮中!快!”

沉重的吊籃吱呀作響,緩緩放下。曲臨風在兩名禁軍士兵的攙扶(幾乎是架著)下,艱難地坐進吊籃。當吊籃緩緩上升,脫離那艘如同囚籠般的胡船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船上那胡商管事如蒙大赦、癱軟在地的模樣。

禁苑水門內,氣氛肅殺。曲臨風被安置在一間守衛森嚴的值房內,左臂的傷口被隨軍醫官重新清洗、上藥、包扎。醫官看著那深可見骨、邊緣紅腫的創口,眉頭緊鎖,低聲道:“將軍此傷……若再延誤,恐有性命之憂。”曲臨風只是閉著眼,虛弱地喘息,不發一言。

很快,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水門監門衛的中郎將(正四品下)親自趕到。這是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的中年將領,身上帶著濃重的行伍氣息。他驗看過曲臨風的將軍令,又仔細審視了他身上的累累傷痕和那無法作偽的虛弱狀態,臉色異常凝重。

“曲將軍,”中郎將的聲音低沉而鄭重,“末將已遣快馬飛報興慶宮。圣人此刻應在花萼相輝樓宴樂。將軍傷重至此,是否……”

“不……咳咳……”曲臨風猛地睜開眼,眼中血絲密布,帶著一種瀕死野獸般的執拗和決絕,“軍情……十萬火急……遲則……生變……末將……必須……面圣……親呈……”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牽動傷口,痛得悶哼一聲,額角冷汗涔涔而下。

中郎將看著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心中凜然。他不再勸阻,沉聲道:“好!末將親自護送將軍前往花萼樓!來人!備軟輿(擔架)!要快!”

夜色漸濃,禁苑內宮燈次第亮起,如同星河落地。曲臨風躺在鋪著厚厚錦褥的軟輿上,由四名健壯的禁軍士兵抬著,在監門衛中郎將和一小隊精銳禁軍的護衛下,沿著禁苑內專供緊急軍情通傳的甬道,向著燈火輝煌、絲竹管弦之聲隱隱傳來的花萼相輝樓疾行。

夜風凜冽,吹在臉上如同刀割。曲臨風緊閉雙眼,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顛簸都帶來左臂傷口撕裂般的劇痛。懷中的賬簿和腰牌,隔著衣物緊貼著心口,如同兩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意志。他知道,自己正被抬向這場風暴最核心的漩渦,走向決定無數人生死的審判臺。裴耀卿絕望的嘆息、白辰昏迷前的警告、周瀾刻骨的恨意……無數畫面在腦中閃回。成敗,生死,就在此一舉!

花萼相輝樓,飛檐斗拱,燈火通明,宛如瓊樓玉宇懸浮于禁苑的夜色之中。悠揚清越的玉磬編鐘之聲、婉轉纏綿的箜篌琵琶之音,混合著美酒的醇香和脂粉的甜膩,從樓閣深處流淌出來,編織成一幅盛世天寶、君王沉醉的靡麗圖景。

樓內,沉香木精雕的御座之上,大唐天子李隆基斜倚著金絲隱囊。歲月和權力在他臉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跡,但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卻帶著幾分慵懶的醉意和閱盡繁華后的淡漠。他身著明黃色的常服,手指隨著樂聲的節奏,在御座的扶手上輕輕敲擊著。

御座之下,鋪設著華麗波斯地毯的寬闊殿閣中,數十名身姿曼妙的舞姬正隨著《霓裳羽衣曲》的旋律翩翩起舞。她們身著七彩霓裳,臂挽輕盈羽衣,旋轉騰挪間,如同瑤池仙娥謫落凡塵。絲竹管弦之聲,正是由殿側一隊技藝超群的宮廷樂師奏出。

在御座左近,一張鋪設著錦繡桌圍的紫檀小幾旁,太真娘子楊玉環慵懶地斜倚在柔軟的錦墊上。她只著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宮裝常服,烏黑如瀑的長發松松挽起,斜插一支通體瑩潤的羊脂白玉簪。那張足以傾國傾城的容顏,在宮燈柔和的光線下,少了平日的雍容華貴,卻多了幾分居家的慵懶與嬌憨。她并未專注歌舞,纖纖玉指正拈著一顆晶瑩剔透的西域葡萄,似笑非笑地看著御座上的天子,偶爾將剝好的葡萄送入天子口中,眼波流轉間,媚態天成。

侍立在天子身側陰影里的,是內侍監、驃騎大將軍高力士。這位天子最信任的老奴,面容沉靜,眼神低垂,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無聲地掌控著整個大殿的節奏和所有細微的動靜。

歌舞正酣,酒意微醺。就在這極樂氛圍臻至頂點之時——

“報——!”

一聲尖銳、急促、帶著金鐵摩擦般穿透力的高亢稟報聲,如同裂帛般驟然撕裂了靡麗的樂舞之聲!

一個身著明光鎧、風塵仆仆的禁軍傳令校尉,在殿門處被兩名高大魁梧的千牛備身攔住。但他手中高舉著一枚黑沉沉的令牌和一份貼著三根染血雉羽的軍情急報(最高等級軍情標識),聲音因極速奔馳而嘶啞變形:

“朔方鎮北將軍曲臨風!持將軍令!奉密旨回京!身負重傷!有十萬火急軍情!請求立時面圣!!”

“轟!”

如同平地驚雷!整個花萼相輝樓內瞬間死寂!

悠揚的絲竹管弦戛然而止!曼妙的舞姿僵在半空!舞姬們臉上嬌媚的笑容凝固,轉為驚愕與惶恐!樂師們手指懸在琴弦之上,目瞪口呆!觥籌交錯的談笑聲瞬間消失,所有宗室、勛貴、近臣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殿門口那如同血人般的傳令校尉,和他手中那染血的急報與將軍令!

十萬火急!朔方!鎮北將軍!身負重傷!密旨回京!

每一個詞,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頭!朔方!那是直面突厥狼騎、拱衛京畿的國之重鎮!鎮北將軍曲臨風,更是以悍勇善戰、治軍嚴明著稱的邊關悍將!他身負重傷,持密旨回京……這意味著什么?突厥大舉入寇?邊關告急?還是……兵變?!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如同無形的寒流,瞬間席卷了整個花萼相輝樓!方才的歌舞升平、醉生夢死,在鐵與血的軍情面前,脆弱得如同泡沫!

御座之上,李隆基臉上的慵懶醉意如同潮水般褪去!那雙略顯渾濁的老眼,在聽到“朔方”、“曲臨風”、“十萬火急”的瞬間,猛地爆射出鷹隼般銳利、冰冷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實質的利劍,刺破了殿內的奢靡空氣!他敲擊扶手的手指驟然停住,身體微微前傾,一股久居帝位、執掌生殺予奪所養成的無形威壓,如同沉眠的巨龍驟然蘇醒,無聲地彌漫開來!

他身側的楊玉環,拈著葡萄的玉指也僵在了半空。她臉上的慵懶嬌憨瞬間消失,秀眉微蹙,那雙足以顛倒眾生的美眸中閃過一絲驚疑和凝重,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御座上的天子,又飛快地掃過殿門口。

高力士低垂的眼簾猛地抬起,精光四射!他上前一步,對著殿門口的千牛備身,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驗令!驗報!速引曲將軍覲見!快!”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掃過那染血的急報和將軍令,最后落在傳令校尉焦急的臉上。

“遵旨!”千牛備身肅然領命,迅速查驗令牌和急報封印。確認無誤后,一人飛奔而出,另一人按刀肅立,警惕地掃視著殿內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顯得躁動不安的眾人。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花萼相輝樓。方才的仙樂飄飄、羽衣霓裳,此刻顯得如此荒誕和遙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門口,等待著那個帶來不詳消息的邊關悍將。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眾人的心弦上。

四名禁軍士兵抬著一張軟輿,步履沉重而迅速地進入大殿。監門衛中郎將按刀緊隨在側。軟輿之上,曲臨風如同剛從血池地獄中爬出。他臉色灰敗如金紙,嘴唇干裂發紫,深色的勁裝被血污浸透了大半,左臂包裹著厚厚的、被暗紅浸染的布條,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和瀕死的衰敗氣息。唯有那雙眼睛,在掃過御座時,爆射出如同困獸般的、燃燒著最后生命力的銳利光芒!

軟輿在御階之下停住。

“末將……朔方鎮北將軍曲臨風……叩見……圣人!”曲臨風掙扎著,試圖從軟輿上起身行禮,身體卻因劇痛和虛弱而劇烈搖晃,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滾落。

“免禮!”李隆基的聲音響起,不再有絲毫慵懶,低沉、威嚴,如同金鐵交鳴,瞬間壓下了殿內所有細微的騷動。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曲臨風身上,仿佛要穿透那滿身的血污和虛弱,直抵真相的核心。“愛卿傷重至此,不必拘禮!速將邊情奏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朔方!十萬火急!到底是什么?!

曲臨風急促地喘息著,他不再試圖起身,而是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顫抖著、無比艱難地抬起那只未受傷的右手,伸向自己血跡斑斑的懷中!

這個動作,牽動了左臂的傷口,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但他咬緊牙關,右手終于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用破布和油布層層包裹的物件。那物件不大,卻被他用沾滿血污的手死死攥住,仿佛重逾千鈞!

“啟稟……圣人……”曲臨風的聲音嘶啞干裂,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生命力,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突厥……暫無大舉異動……然……然京畿之內……有人……私蓄甲兵……暗通……暗通……”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從嘴角溢出,身體搖搖欲墜。監門衛中郎將急忙上前扶住他。

“私蓄甲兵?暗通?”李隆基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取代了之前的急切,從他眼底深處彌漫開來!京畿!私蓄甲兵!這比突厥入寇更加致命!這是動搖國本、直指中樞的謀逆!

“是誰?!”李隆基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九霄龍吟,帶著雷霆般的震怒和冰冷的殺意,瞬間席卷了整個大殿!殿內溫度驟降!所有宗室勛貴、后宮妃嬪,無不噤若寒蟬,臉色煞白!

曲臨風在劇烈的喘息和咳嗽中,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撕扯開包裹的破布和油布。他的動作是如此緩慢,如此艱難,仿佛在進行一場悲壯的儀式。終于,一本染著大片暗紅血跡的賬簿,和一枚雕刻著猙獰睚眥獸首的黃銅腰牌,暴露在花萼相輝樓璀璨的宮燈光芒之下!

賬簿的封皮被血浸透,翻開的紙頁上,那方方正正、猩紅刺目的“京兆府市署簽押”印章,如同凝固的鮮血,觸目驚心!而那枚腰牌,睚眥獸首猙獰咆哮,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幽光,背面那個小小的篆體“鱗”字,更是如同毒蛇的眼睛,死死盯著御座之上的天子!

“歸……歸田莊……軍械如山……賬簿……在此……”曲臨風的聲音斷斷續續,如同風中殘燭,卻字字如刀,“所耗……鐵料木炭……皆……皆出自……太子殿下……請旨撥付……用以工代賑……撫慰江淮災民……之……專項……采買款項……”

“轟——!”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每個人腦海中炸響!

太子!賑災款!軍械!

這三個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瞬間抽干了殿內所有人的血液!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空氣沉重得如同鉛塊!

李隆基臉上的震怒瞬間僵住!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眸子,死死釘在賬簿上那猩紅的簽押和腰牌上那個小小的“鱗”字上!沒有立刻暴怒,沒有咆哮,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寒意,從他身上無聲地散發出來!御座周圍的空間,溫度驟降至冰點!

他身側的楊玉環,美艷絕倫的臉上血色盡褪!她猛地坐直了身體,那雙顛倒眾生的美眸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種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恐懼!她的目光,死死鎖在那枚睚眥腰牌上!尤其是那個“鱗”字!如同看到了世間最可怕的東西!她下意識地用手掩住了因驚愕而微張的紅唇,身體微微顫抖。

而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的高力士,此刻猛然抬頭!他那雙閱盡滄桑、深不見底的老眼中,第一次爆射出震驚、凝重、以及一絲洞悉一切的銳利光芒!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瞬間掃過賬簿、腰牌,掃過御座上天子那深不可測的冰冷側臉,掃過太真娘子驚駭失色的容顏,最后落在殿下軟輿上那個如同血人般、卻依舊挺直脊梁的將軍身上!

死寂!絕對的死寂!只有曲臨風壓抑的、帶著血腥味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可聞。

李隆基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御座上站了起來。他高大的身影在璀璨宮燈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充滿壓迫感的陰影。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伸出那只曾執掌乾坤、此刻卻微微有些顫抖的手,對著高力士,指向曲臨風手中的賬簿和腰牌,聲音低沉得如同來自九幽黃泉:

“力士……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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