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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風雪長安局(續(xù))

  • 風雪滿長安
  • 陸小鳳與律荷
  • 6540字
  • 2025-08-03 09:45:51

潼關西驛,像一頭被剝了皮、凍僵在風雪中的老獸。土夯的圍墻坍塌了大半,露出里面朽爛的木梁骨架。驛樓歪斜著,頂上的瓦片所剩無幾,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像被拔光了毛的翅膀。唯一還頑強挺立的,是門口那根光禿禿的旗桿,一面褪色發(fā)白、破洞累累的“潼關西驛”舊旗,被狂風扯得獵獵作響,發(fā)出垂死般的嗚咽。牛車吱吱呀呀,碾過驛站門口凍結的泥濘車轍印,停在幾輛同樣破敗、覆蓋著厚厚積雪的騾車旁。拉車的老牛噴著粗重的白氣,疲憊地垂下了頭。趕車的老農(nóng)縮著脖子,眼神渾濁地掃視著驛站破敗的院落。驛站正屋的屋頂塌了一半,寒風卷著雪沫毫無阻礙地灌進去。唯一能勉強避風的,是靠著還算完整東墻搭起的一個巨大草棚。棚下人影晃動,七八個同樣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蜷縮在角落的干草堆里,眼神麻木,如同等待凍斃的牲口。棚子中央,一個穿著油膩皮襖、滿臉橫肉的驛卒(或許早已名存實亡)正罵罵咧咧地撥弄著一個快要熄滅的火盆,試圖點燃幾根濕柴。嗆人的濃煙彌漫開來,引得角落里一陣壓抑的咳嗽。吳優(yōu)像只靈敏的鼬鼠,率先從牛車干草堆里滑出。她臉上偽裝膿瘡的藥泥已被風雪刮掉大半,只留下幾塊難看的暗紅印記,配上她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幾分詭異。她警惕地掃視著草棚內(nèi)外,目光在那些流民麻木的臉上、驛卒粗鄙的動作上快速掠過,最后落在草棚另一角幾個聚在一起低聲交談的人身上。那是三個男人。一個穿著半舊青色襕衫、頭戴黑色幞頭的年輕書生,眉目清秀,但臉色蒼白,嘴唇凍得發(fā)紫,正抱著一個破舊的藤箱瑟瑟發(fā)抖。他旁邊是個穿著褐色粗布短打、滿臉風霜、手掌粗大的中年漢子,像是工匠或力夫,沉默地啃著一個凍硬的胡餅。最引人注目的是靠著墻根坐著的一個老者,須發(fā)皆白,穿著一件漿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葛布道袍,懷里抱著一個磨得油亮的舊葫蘆。他閉著眼,似乎在打盹,但偶爾掀開眼皮的瞬間,那目光卻清澈得不像老人,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平靜,淡淡地掃過吳優(yōu)和她身后剛從草堆里艱難爬出的周瀾。周瀾裹在骯臟寬大的羊皮襖里,幾乎被吳優(yōu)整個架著,才勉強站穩(wěn)。她臉色白得像地上的新雪,嘴唇?jīng)]有絲毫血色,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肋下和肩背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她低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將眼中因劇痛而泛起的生理性水光和所有銳利都深深掩藏。羊皮襖的臃腫掩蓋了她身體的虛弱和背上的劍匣,此刻的她,只是一個在戰(zhàn)火中失去一切、傷痕累累、隨時可能倒斃的可憐流民女子。“咳…咳咳……”周瀾適時地發(fā)出一連串壓抑而痛苦的咳嗽,身體隨著咳嗽劇烈地顫抖,仿佛隨時會散架。這并非全是偽裝,失血和寒冷讓她的肺部如同塞滿了冰碴。驛卒被咳嗽聲驚動,不耐煩地抬起頭,目光掃過吳瀾,看到她蒼白如鬼的臉色和痛苦蜷縮的姿態(tài),臉上橫肉抖了抖,嫌惡地嘟囔了一句:“晦氣!又一個快咽氣的!別死在這兒!”隨即又低下頭去,專心對付他那堆冒煙不起火的濕柴。吳優(yōu)暗中松了口氣,架著周瀾,盡量避開人群,挪到草棚一個相對避風的角落。這里堆著一些陳年的、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她小心翼翼地將周瀾放倒在干草上,讓她靠著冰冷的土墻。“撐住?!眳莾?yōu)的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周瀾能聽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她飛快地從懷里掏出那個油紙小包,再次捏出一點黑乎乎的藥膏,動作麻利卻極輕地涂抹在周瀾肋下滲血最厲害的地方。火燒火燎的劇痛再次襲來,周瀾死死咬住下唇,沒讓自己哼出聲,額頭的冷汗瞬間滾落。藥膏的清涼感稍稍壓下了灼痛。吳優(yōu)又解下腰間一個同樣破舊的水囊,拔開塞子,湊到周瀾唇邊:“喝兩口,冷的,忍著點?!北浯坦堑乃^干裂的喉嚨,如同刀割,卻也帶來一絲清明。周瀾微微睜開眼,虛弱地點點頭。她的目光,看似無意地掠過草棚里的人。麻木的流民,粗鄙的驛卒,啃餅的工匠,凍得發(fā)抖的書生,還有……那個閉目養(yǎng)神的老道士。老道士依舊抱著他的舊葫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但周瀾敏銳地捕捉到,在她喝水時,老道士的眼皮似乎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就在這時,一陣更加密集、沉重、如同悶雷滾過地面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碎了驛站外風雪的嗚咽!這蹄聲整齊劃一,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絕非之前那些散亂的游騎哨探!草棚內(nèi)瞬間死寂!所有流民都驚恐地抬起頭,麻木的眼神被恐懼取代。驛卒也猛地站了起來,臉上橫肉抽動,手中的撥火棍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笆恰且仿浜樱 币粋€縮在角落的老流民聲音顫抖,帶著哭腔,“叛軍最兇的曳落河鐵騎來了!”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驛站那搖搖欲墜的破木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砰”地一聲撞開!寒風裹挾著雪沫狂涌而入!十幾騎如同鐵鑄的魔神,堵在了門口!馬是清一色的河西健馬,高大雄駿,噴著灼熱的白氣。馬上的騎士,身披范陽軍特制的黑光魚鱗細鎧,甲葉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幽冷的寒光。他們頭戴一種奇特的、帶有護頸頓項和猙獰獸面護頰的鐵胄,只露出冰冷無情的眼睛。鞍韉旁掛著沉重的狼牙棒或長柄戰(zhàn)斧,腰間的橫刀刀柄纏著防滑的牛皮。最令人膽寒的是他們身上那股凝如實質(zhì)的殺氣,混合著血腥和鐵銹的味道,如同剛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為首一騎,鐵胄上的獸面護頰更為猙獰,肩甲上鑲嵌著一塊醒目的暗紅色狼頭徽記。他冰冷的視線如同刮骨鋼刀,緩緩掃過草棚內(nèi)每一個驚恐的面孔。目光所及,流民們?nèi)缤粌鲎?,連呼吸都停滯了。驛卒早已嚇得癱軟在地,渾身篩糠?!八?!”為首的曳落河百夫長(相當于唐軍旅帥),聲音如同兩塊生鐵摩擦,帶著濃重的胡腔(曳落河多為安祿山收攏的同羅、奚、契丹等胡人勇士),簡短而冷酷地下令。十幾名曳落甲士翻身下馬,動作矯健利落,沉重的鐵靴踏在凍土上,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他們?nèi)缤谏某彼?,沉默而高效地涌入草棚。沒有呵斥,沒有盤問,只有冰冷的刀鞘粗暴地撥開流民,翻檢著他們那點可憐的、裹在破布里的行李。翻箱倒柜的聲音,女人壓抑的啜泣,孩童驚恐的嗚咽,在死寂的草棚里格外刺耳。吳優(yōu)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硬弓。她悄無聲息地挪動了一下身體,擋在周瀾和干草堆前面,那只握著黑沉短棒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深深陷進短棒粗糙的握柄里。她微微低著頭,額發(fā)垂落,遮住了眼中瞬間爆發(fā)的、如同受傷母狼般的兇光。背上那個偽裝成大包袱的烏木劍匣,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沉甸甸地壓著她。周瀾蜷縮在干草堆里,將頭埋得更低,肩膀因“恐懼”和“寒冷”而劇烈地顫抖著,喉嚨里發(fā)出細微的、如同幼獸瀕死般的嗚咽。她的右手,卻悄然滑進了厚厚的干草深處,指尖觸碰到了幾塊冰冷、邊緣鋒利的碎石。偽裝,是她的武器,也是最后的屏障。兩名曳落甲士朝著她們這個角落走來。沉重的腳步聲如同踩在心臟上。其中一人用刀鞘粗暴地撥開吳優(yōu)身前堆放的干草,冰冷的鐵胄面罩下,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掃過吳優(yōu)那張帶著詭異紅痕、眼神兇狠的臉,又落在她身后蜷縮顫抖、氣息奄奄的周瀾身上。另一人則盯住了吳優(yōu)背上那個臃腫的“大包袱”。吳優(yōu)的呼吸變得粗重,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隨時準備撲出的豹子。短棒在她手中蓄勢待發(fā)。就在這時!“咳咳咳……咳咳……!”一陣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劇烈咳嗽,猛地從草棚另一角爆發(fā)!是那個穿著青色襕衫的年輕書生!他咳得驚天動地,臉色由白轉(zhuǎn)紅,又由紅轉(zhuǎn)青,身體蜷縮成一團,手中那個破舊的藤箱“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蓋子摔開,里面的書卷和幾件舊衣服散落一地。他一邊咳,一邊痛苦地用手死死捂著嘴,指縫間竟?jié)B出了刺目的鮮紅!“血!他咳血了!”不知哪個流民驚恐地喊了一聲。正準備搜查周瀾這邊的兩名曳落甲士動作一滯,冰冷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那書生的咳血太過駭人,在瘟疫橫行的亂世,這幾乎就是死亡的信號!為首的曳落河百夫長也皺緊了眉頭,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嫌惡和忌憚。他麾下的曳落河勇士可以無懼刀劍,但對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病氣”,卻有著本能的避諱。“晦氣!”百夫長用胡語低罵了一句,揮了揮手,示意手下遠離那個咳血的書生。他冰冷的目光再次掃過草棚,尤其在周瀾那“奄奄一息”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最終似乎覺得這兩個女人(一個像染了惡瘡,一個眼看要斷氣)比那咳血的瘟神更不值得浪費時間?!白?!”百夫長果斷下令。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沒必要在這里沾染晦氣。沉重的鐵靴聲再次響起,如同催命的鼓點。曳落甲士們迅速收隊,翻身上馬,動作干凈利落。堵在門口的黑色鐵流如同來時一般突兀,又如退潮般迅速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只留下沉重的馬蹄聲漸漸遠去。草棚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持續(xù)了好幾息。直到馬蹄聲徹底消失,才猛地爆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喘息和低低的哭泣聲。驛卒癱在地上,褲襠處一片濕漬。吳優(yōu)緊繃的身體這才緩緩放松,握著短棒的手心全是冷汗。她飛快地瞥了一眼那個咳血的書生。書生已經(jīng)停止了咳嗽,正虛弱地用袖子擦著嘴角的血跡——那血跡紅得過分鮮艷,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粘稠?不像是真的肺血。他一邊擦,一邊看似無意地抬起眼,目光正好與吳優(yōu)對上。那雙眼睛里,哪里還有半分痛苦和驚恐?只有一絲淡淡的、難以捉摸的平靜,甚至帶著點……促狹?吳優(yōu)心頭猛地一跳!是偽裝!這人剛才那駭人的咳血,是假的!他在幫她們?為什么?她再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墻根那個老道士。老道士依舊閉目抱著他的葫蘆,仿佛剛才的驚心動魄只是一場幻夢。但吳優(yōu)清晰地看到,他布滿皺紋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周瀾也停止了顫抖,緩緩抬起頭。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但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卻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她的目光掃過書生,掃過老道士,最后落在吳優(yōu)臉上,無聲地傳遞著同一個信息:此地,不可久留!長安,光德坊,吳記鐵匠鋪后院。夜色如墨,沉重的宵禁銅鉦聲早已響過三百下,坊門落鎖,武侯巡街的腳步聲在積雪的街道上規(guī)律地回蕩。整個長安城如同一頭陷入沉睡的巨獸,只有風雪在空曠的里坊間肆意穿梭嗚咽。鐵匠鋪后院的作坊里,爐火早已熄滅,只剩下冰冷的鐵砧和散落的工具輪廓。作坊一角,一個隱蔽的地窖蓋板被輕輕移開。白辰換下那身單薄的樂師常服,穿著一件半舊的深藍色細麻圓領袍,外面罩著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鼠裘,依舊顯得身形單薄。他清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在昏暗的油燈光線下,亮得如同寒星,所有的脆弱和溫順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川般的冷靜。他靈巧地從地窖口鉆出,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地窖口旁邊,一個身材高大魁梧、圍著厚重皮圍裙的老鐵匠(吳鐵頭),正沉默地用一塊沾油的軟布,仔細地擦拭著手中的一柄橫刀。刀身狹長,弧度完美,在油燈下泛著幽冷的青芒,刃口處隱約可見細密如魚鱗般的鍛造紋理,寒氣逼人?!暗氐劳??”白辰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巴??!崩翔F匠頭也沒抬,聲音沙啞低沉,如同鐵器摩擦,“直通西市波斯邸后面的廢馬廄。出口在草料堆下,有暗板?!彼麑⒉潦煤玫臋M刀遞過來,刀柄纏著防滑的麻繩?!澳弥@蠀穷^的手藝,不比將作監(jiān)的差?!卑壮浇舆^橫刀,入手沉重,一股森然的寒意順著刀柄傳來。他沒有道謝,只是手腕一翻,橫刀無聲無息地滑入鼠裘內(nèi)特制的刀鞘。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與外表截然不符的利落?!八兀俊卑壮絾柕氖悄莻€用黑沉短棒、在潼關城頭救下劍匣的“尸體”,也是老鐵匠的兒子?!霸谙旅妗!崩翔F匠指了指地窖,眼神復雜,有擔憂,也有一絲驕傲,“傷得不輕,但骨頭硬,死不了。帶回來的東西,也藏好了?!彼傅氖悄歉殴值暮诔炼贪?。白辰點點頭。潼關的慘烈,劍匣的現(xiàn)世,史思明的懸賞,高力士傳遞的訊息……如同一張無形的巨網(wǎng),正急速收緊。長安,這座看似平靜的帝國心臟,已是風暴的中心。他必須動起來。“高公公那邊,有消息嗎?”白辰問。老鐵匠搖搖頭:“風聲太緊。宮里的眼線傳不出話。只知道……圣人和貴妃,似乎有意移駕?!彼穆曇魤旱酶停瑤е唤z沉重。“潼關一破,人心……亂了?!卑壮窖壑泻庖婚W。移駕?是逃亡的體面說法吧?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讓他更加清醒?!拔页鋈ヒ惶?。天亮前回來?!薄靶⌒南!崩翔F匠只叮囑了一句,便不再多言,繼續(xù)低頭擦拭著另一件鐵器,仿佛白辰只是出去買壺酒。白辰緊了緊身上的鼠裘,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拉開作坊通往后巷的一扇小門。風雪瞬間灌入,吹得油燈一陣明滅。他閃身而出,小門在身后無聲合攏。后巷狹窄幽深,堆滿了雜物和積雪。兩側(cè)是高聳的坊墻,將天空切割成一條狹窄的、翻滾著雪沫的灰色帶子。遠處武侯巡街的腳步聲和報時的梆子聲隱隱傳來。白辰?jīng)]有走地面。他如同壁虎般,背貼著冰冷的磚墻,手腳并用,利用墻面的細微凹凸和墻頭垂落的枯藤,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輕捷和速度,悄無聲息地向上攀爬。灰色的鼠裘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與墻壁融為一體。翻過坊墻,落入毗鄰的懷遠坊。避開主干道,專挑屋脊和背陰的小巷穿行。他的動作迅捷而詭異,如同在長安城巨大屋宇森林中跳躍的幽靈,完美地避開了所有巡街武侯的路線和更夫可能出現(xiàn)的角落。風雪是最好的掩護,掩蓋了他微弱的腳步聲。他的目標很明確——位于崇仁坊西南角,靠近東市的一處不起眼的邸店,“胡記貨棧”。那是老鐵匠提供的、與潼關方向可能還存在聯(lián)系的最后一個隱秘據(jù)點。寒風卷過潼關以西的塬地,發(fā)出鬼哭般的尖嘯。夜色濃重,風雪更急,天地間一片混沌的灰白。破敗的潼關西驛如同被遺忘的孤島,在風雪中飄搖。草棚里,死里逃生的人們擠在一起,靠著彼此微弱的體溫和角落里那堆始終半死不活的篝火余燼茍延殘喘。驛卒早已蜷縮在火盆邊睡死,鼾聲如雷。周瀾靠在冰冷的土墻上,閉目調(diào)息。吳優(yōu)那霸道的金瘡藥似乎起了些作用,傷口深處的灼痛感減弱了些許,但失血帶來的寒冷和虛弱感依舊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她的意志。她必須盡快恢復哪怕一絲行動力。懷中的劍匣隔著衣物傳來冰冷的觸感,像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時刻提醒著她肩負的重量。吳優(yōu)盤膝坐在周瀾身側(cè),背對著她,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石像。那根黑沉短棒就橫放在她膝上,粗糙的手掌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棒身。她的耳朵微微動著,捕捉著草棚內(nèi)外的一切細微聲響——風聲、雪落聲、驛卒的鼾聲、流民壓抑的夢囈……還有,角落里那若有若無的、極輕微的呼吸吐納聲。是那個老道士。從曳落河離開后,他就一直保持著那個抱葫蘆打盹的姿勢,呼吸悠長而平穩(wěn),仿佛與這污濁寒冷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還有那個咳血的書生。他散落的書卷和衣服已被默默收好,此刻裹著一件半舊的夾襖,靠在不遠處的草堆上,閉著眼睛,但吳優(yōu)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并不均勻,顯然并未入睡。危險并未遠離。史思明的海捕文書和安祿山萬戶侯的懸賞,如同無形的催命符,貼在她們背上。這小小的驛站,是暫時的避風港,也可能下一秒就變成修羅場。就在這時!“咯吱…咯吱……”極其細微、幾乎被風雪聲完全掩蓋的踩雪聲,從草棚破損的后墻方向傳來!那聲音輕、快、而且……不止一個人!帶著一種刻意的收斂和鬼祟!吳優(yōu)的眼睛猛地睜開!如同暗夜中點燃的炭火!她沒有回頭,但放在短棒上的手指驟然收緊!身體每一塊肌肉都瞬間繃緊,進入了最警覺的狩獵狀態(tài)!周瀾長長的睫毛也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微微轉(zhuǎn)動。她也聽到了!那絕非風吹枯枝的聲音,而是……潛行者的腳步!老道士抱葫蘆的手指,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書生的呼吸,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停滯。草棚內(nèi),表面的死寂下,暗流洶涌。無形的弦,瞬間繃緊!后墻破損處的幾塊土坯被無聲地挪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鉆過的狗洞。兩個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落在草棚內(nèi)冰冷的泥地上。動作輕捷,落地無聲,顯然是訓練有素的練家子。兩人都穿著緊身的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睛。一人身材瘦高,手中反握著一柄短小精悍、刃口泛著幽藍的匕首——正是潼關城下胡商駝隊中那個淬毒匕首的主人!另一人稍矮,但更顯精悍,腰間插著一對分水峨眉刺。他們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昏暗的光線下迅速掃視草棚。掠過鼾睡的驛卒,掠過蜷縮的流民,最終,如同被磁石吸引,精準無比地鎖定了角落干草堆里那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周瀾和吳優(yōu)!瘦高刺客(淬毒匕首)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志在必得的殺意!目標確認!重傷的女人,還有她身邊那個礙事的、背著大包袱的同伴!劍匣,就在那里!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任何廢話!兩道黑影如同離弦之箭,瞬間暴起!淬毒匕首劃出一道致命的幽藍弧光,直刺蜷縮著的周瀾心口!另一人的峨眉刺則如同毒蛇出洞,一左一右,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絞向吳優(yōu)的脖頸和腰肋!狠辣!迅疾!務求一擊斃命,奪物而走!殺機,在風雪肆虐的破敗驛站里,轟然爆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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