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臨風在靈武城頭嘶吼出“斬斷安祿山脊梁”的誓言時，千里之外的潼關正被叛軍鐵蹄反復蹂躪。

郭子儀麾下大將李光弼親率五千朔方死士，在叛軍主力的側翼撕開一道血口，陌刀斬斷的馬蹄堆積如山。

而長安淪陷的混亂中，周瀾從曲臨風緊握的腰牌暗格里，摳出了半塊染血的東宮魚符。

馬嵬驛的血腥氣尚未散盡，流亡天子的車駕在龍武軍怨毒的注視下倉惶西行。當郭子儀在靈武軍議上攤開那張從叛軍尸體搜出的、標有太子行蹤的秘圖，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了曲臨風腰間——?朔方軍帥府那聲驚雷般的誓言余音未散，靈武城外的天地，已被另一種聲音徹底覆蓋。

那是鐵蹄踏碎凍土、碾壓尸骨的悶響！是無數弓弦絞緊后驟然釋放的尖嘯！是刀鋒切開骨肉、熱血噴濺的噗嗤聲！是垂死者絕望的哀嚎、沖鋒者野獸般的咆哮！這些聲音匯聚成一股毀滅的洪流，日夜不息地沖擊著潼關方向那道早已殘破不堪的血肉堤壩。郭子儀站在靈武城高聳的箭樓之上，寒風卷動著他花白的鬢發。他如一尊沉默的鐵像，目光穿透漫天風雪和數百里空間，死死釘在東南方那片被血色和烽煙籠罩的天空。潼關！帝國的咽喉！哥舒翰老將軍被俘，二十萬大軍灰飛煙滅，如今只余下一些殘兵和臨時征召的民夫，在叛軍滔天的攻勢下苦苦支撐，用血肉之軀延緩著叛軍主力徹底撲向靈武的鐵蹄。每一天，都有流星快馬帶來潼關前線的噩耗，每一封軍報都浸透了絕望和血腥。“大帥！”李光弼的聲音在郭子儀身后響起，帶著風塵仆仆的硝煙味和壓抑不住的焦灼。這位素以剛毅勇猛著稱的悍將，甲胄上布滿了刀砍箭擦的痕跡，臉上沾著尚未干涸的血污與泥垢。“叛軍崔乾佑部主力輪番猛攻，潼關正面壓力太大！左翼王思禮將軍的營寨已被攻破兩次，傷亡慘重！右翼的民夫營…更是十不存一！照此下去，潼關陷落只在旦夕之間！一旦潼關徹底失守，叛軍主力便可長驅直入，直撲靈武！”郭子儀沒有回頭，他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攥著冰冷的箭垛青磚，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沉默，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箭樓上。只有朔風卷著雪沫，抽打在冰冷的鐵甲上，發出單調而殘酷的聲響。許久，郭子儀低沉的聲音才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從凍土里鑿出來：“崔乾佑…他想要潼關，更想要我朔方軍的命。”他猛地轉過身，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里，此刻燃燒著冰與火交織的光芒，那是洞察一切戰局的冷冽，更是焚毀敵寇的熾烈。“他主力盡出，壓向潼關，就是要逼我分兵去救，疲于奔命，然后一口吃掉我馳援的兵馬！好一個圍點打援！”李光弼心頭一凜：“那…難道坐視潼關陷落？”“救，必須要救！”郭子儀斬釘截鐵，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鐵交鳴般的決絕，“但不是去填那個無底的血肉磨盤！崔乾佑想圍點打援？那老夫就給他來個中心開花！”他猛地抬手，指向潼關戰場輿圖上一個不起眼的側翼標記——那是一片相對平緩、但布滿溝壑丘陵的地帶，被標注為“野狼峪”。“這里！崔乾佑的軟肋！他的糧道和部分輜重營就設在此處后方，守備相對空虛！他以為靠著地形復雜和側翼掩護就萬無一失？”郭子儀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鉤鐮槍，死死釘在李光弼臉上：“光弼！老夫予你五千朔方死士！不要旗幟，不要鼓號！人銜枚，馬裹蹄！今夜子時，給我從北面鷹嘴崖的絕壁摸下去！直插野狼峪！你的任務只有一個——燒！給老夫燒光他的糧草輜重！把他崔乾佑的肚子掏空！把他的陣腳徹底攪亂！”“末將領命！”李光弼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一股滾燙的戰意沖上頭顱！五千對十萬？絕壁攀援？孤軍深入？這些字眼在朔方軍的字典里，從來不是阻礙，而是通往勝利的荊棘之路！夜，濃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吞噬了最后一絲天光。寒風在鷹嘴崖的萬丈絕壁上呼嘯，卷起細碎的冰粒，抽打在臉上如同刀割。五千朔方精銳，如同附著在懸崖峭壁上的幽靈。他們口中咬著防止出聲的木枚，戰馬的四蹄被厚實的粗麻布緊緊包裹。沉重的陌刀、強弓勁弩、引火的油囊與火石，都牢牢縛在背上。沒有火光，沒有交談，只有繩索摩擦巖石的輕微“沙沙”聲，和士兵們壓抑到極限的粗重喘息。李光弼身先士卒，像一頭靈巧而充滿力量的山豹，在最陡峭的崖壁上攀援。他每一次伸手扣住巖縫，每一次落腳點在光滑的冰巖上尋找那微不足道的著力點，都帶著千鈞的謹慎和萬分的決絕。冰冷的巖壁透過薄薄的皮手套，將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下方，是無底的黑暗深淵，風聲嗚咽如同鬼哭。“穩住…重心放低…右腳…踩左邊那塊凸起的黑石…”李光弼低沉的聲音在風中幾乎微不可聞，卻清晰地傳入身后每一個士兵的耳中。五千人，一條命，在死亡的刀尖上無聲移動。不時有碎石被踩落，翻滾著墜入深淵，許久才傳來一聲微弱的回響，聽得人頭皮發麻。一個士兵腳下一滑，身體猛地向外蕩去，旁邊的同伴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背甲束帶，巨大的力量讓兩人都撞在冰冷的巖壁上，悶哼聲被寒風瞬間卷走。汗水浸透了內衫，又在寒風中迅速結冰，鎧甲變得冰冷刺骨。當李光弼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終于抓住野狼峪邊緣最后一塊堅實的凍土，奮力翻身上去時，他劇烈地喘息著，口鼻中噴出的白霧瞬間被風吹散。他回身，用力地將繩索拋下。一個，兩個…越來越多的黑色身影如同從地獄歸來的復仇之靈，悄無聲息地匯聚到這片被叛軍視為后方的安全之地。野狼峪深處，叛軍的臨時營寨燈火稀疏。連日猛攻潼關的疲憊，加上對側翼地形的盲目自信，讓守備此處的叛軍異常松懈。幾個哨兵裹著搶來的皮裘，抱著長矛倚在避風的糧垛后面打盹。巡邏隊懶散的腳步聲間隔很長。李光弼伏在冰冷的雪地里，鷹隼般的目光掃過營寨布局。巨大的糧垛、堆積如山的草料、還有停放著的攻城器械輪廓，在微弱的火光下隱約可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殺意。他猛地一揮手！數十條矯健的黑影如同離弦之箭，無聲地撲向那幾個打盹的哨兵！寒光一閃，短刀精準地割斷喉嚨，連一聲悶哼都來不及發出。與此同時，另外數百名朔方軍士如同潮水般分成數股，撲向那些巨大的糧垛和草料堆！他們動作迅捷而熟練，拔出油囊的木塞，將刺鼻的火油肆意潑灑在干燥的糧草和攻城器械上！“點火！”李光弼低沉而有力的命令如同鬼魅的低語。“嗤啦——！”數十支火折子同時劃亮，在寒風中爆出耀眼的火星，隨即被準確地投入潑灑了火油的糧草堆中！轟——！！！一點星火，瞬間化作燎原的怒龍！干燥的草料和糧食遇火即燃，巨大的火苗猛地竄起數丈之高！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如同沉睡的火山驟然噴發，又像壓抑了千萬年的地火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野狼峪深處，一片又一片巨大的糧垛、草料堆、甚至那些木制的攻城云梯、沖車，在震耳欲聾的爆燃聲中，被洶涌澎湃的烈焰徹底吞噬！赤紅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夜空，將飄落的雪花都映成了血色！滾滾濃煙如同猙獰的黑龍，直沖云霄！“敵襲！朔方軍！是朔方軍！”叛軍營寨瞬間炸開了鍋！凄厲的警鑼聲、驚恐的尖叫、慌亂的奔跑聲、戰馬的嘶鳴聲混雜在一起！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叛軍士兵衣甲不整，像沒頭的蒼蠅般亂撞！“陌刀隊！結陣！迎敵！”李光弼的吼聲如同雷霆，瞬間壓過了所有的混亂！他拔出那柄沉重的陌刀，刀身在沖天的火光下閃耀著攝人心魄的寒芒！“吼——！”早已蓄勢待發的千名朔方陌刀手齊聲咆哮！那聲音匯聚成一股撕裂夜空的狂潮，帶著無邊的殺意和死戰的決心！沉重的陌刀瞬間被擎起，刀鋒向前，組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閃爍著死亡寒光的鋼鐵森林！他們踏著被火光映紅、被鮮血浸透的雪地，步伐沉重而整齊，如同移動的鋼鐵壁壘，朝著倉惶涌來的叛軍騎兵，轟然撞去！叛軍的騎兵剛剛集結，試圖用戰馬的沖擊力碾碎這支膽大包天的孤軍。馬蹄如雷，刀光閃爍。“立——！”李光弼聲如洪鐘！千柄陌刀同時由擎舉變為斜指向前！沉重的刀柄尾部重重頓地！鋒銳無匹的狹長刀鋒斜刺向天，組成一片足以絞碎一切的鋼鐵荊棘！轟隆！叛軍騎兵的鐵蹄洪流，狠狠撞上了這片冰冷的鋼鐵荊棘！慘烈！無法形容的慘烈！高速沖鋒的戰馬撞上那密集如林、斜指前方的陌刀陣，如同脆弱的草梗撞上了鋼鐵礁石！鋒利的陌刀刀鋒，如同熱刀切牛油，輕而易舉地撕裂堅韌的馬腹！斬斷粗壯的馬腿！切開披掛的皮甲！深深嵌入騎兵的血肉之軀！“唏律律——！”戰馬瀕死的凄厲長嘶瞬間響徹夜空！巨大的慣性讓馬背上的騎兵如同破麻袋般狠狠向前拋飛，隨即被后方剎不住陣腳的同袍鐵蹄踐踏成肉泥！沖在最前面的叛軍騎兵連人帶馬，瞬間被絞成一團團模糊的血肉！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染紅了冰冷的雪地，染紅了朔方軍士冰冷的鐵甲和陌刀！斷裂的馬蹄、破碎的甲胄、撕裂的肢體、滾落的頭顱…在陌刀陣前堆積起一道令人作嘔的血肉斜坡！后續的叛軍騎兵被這地獄般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沖鋒的勢頭為之一滯，陣型陷入混亂！“進——！”李光弼的陌刀高高揚起，刀鋒上淋漓的鮮血在火光下滴落！“殺——！”千名陌刀手齊聲怒吼，如同地獄中走出的修羅！沉重的陌刀隨著整齊劃一的步伐，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刀光如墻推進！劈！砍！掃！刺！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蓬蓬滾燙的血雨和凄厲的慘嚎！陌刀所過之處，人馬俱碎！殘肢斷臂漫天飛舞！朔方軍士沉默著，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刀鋒撕裂血肉的恐怖聲響交織在一起，奏響著鐵與血的死亡樂章！他們踏著敵人的尸體和破碎的甲胄，一步一殺，硬生生在數倍于己的叛軍騎兵中，犁開了一條血肉模糊的通道！野狼峪化作了真正的煉獄！火光沖天，濃煙蔽月，血肉橫飛！朔方軍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狠狠捅進了叛軍的軟肋，攪得天翻地覆！就在野狼峪化作修羅場，朔方軍的陌刀在叛軍血肉中劈砍出震天殺伐之聲時，遠在數百里外的馬嵬驛，那場驚心動魄的兵變所引發的混亂余波，仍在死寂中持續發酵。皇帝的車駕早已倉惶啟程，留下滿地狼藉和那條在風雪中飄蕩的空蕩白綾。大部分龍武軍護衛著御駕西行，但也有一部分潰兵和絕望的宮人、太監，如同無頭蒼蠅般滯留在這片血腥之地，在廢墟和尸體間麻木地翻找著任何可以果腹或取暖的東西。驛館角落一間半塌的馬棚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馬糞和死亡的氣息。雷萬春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堵墻，擋在風口，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外面晃動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影。白辰蜷縮在干草堆里，裹著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皮裘，身體因為寒冷和高熱而不住地顫抖，咳嗽聲撕心裂肺，每一次都牽扯得他蠟黃的臉扭曲變形，額頭上布滿冷汗。“咳咳…咳…萬春哥…將軍…將軍他…”白辰的聲音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別說話！省點力氣！”雷萬春低吼道，他蹲下身，解開裹在曲臨風身上的破氈布。將軍依舊昏迷著，臉色灰敗得嚇人，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只有額頭依舊滾燙。雷萬春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從懷里摸出那個小小的水囊——里面只剩下最后一點渾濁的雪水。他小心翼翼地掰開曲臨風干裂的嘴唇，將水一點點滴進去。水大部分順著嘴角流下，只有極少量滲入喉嚨。周瀾背對著他們，蹲在角落一堆廢棄的雜物旁，手里拿著一塊沾濕的破布，正一點點擦拭著曲臨風那身早已被血污和泥濘浸透、板結變硬的殘破鎧甲。她的動作很輕，很慢，仿佛在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鎧甲上那些猙獰的刀痕箭孔，無聲地訴說著主人曾經經歷過的慘烈搏殺。冰冷的鐵甲觸感透過濕布傳到指尖，讓她清冷的眸子里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有對這位鐵血將軍的敬重，有對長安淪陷的悲憤，更有一種深藏于心的、近乎本能的警惕。這警惕，源于她敏銳的直覺，也源于曲臨風昏迷前那些破碎囈語中透出的巨大秘密。當她的手擦拭到曲臨風腰間那條特制的、鑲嵌著暗淡銅釘的犀牛皮腰帶時，指尖忽然觸碰到一絲極其細微的異樣。腰帶靠近左側扣環的下方，有一塊皮子的手感似乎略有不同，極其輕微地凸起，邊緣的縫合線也細密得幾乎肉眼難辨。周瀾的動作頓住了。她屏住呼吸，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針。她不動聲色地用指甲在那細微的凸起邊緣輕輕刮過，感受著那若有若無的縫隙。她的心跳微微加速。偽裝、機關、暗格…這些東西對她而言，如同呼吸般熟悉。她抬眼飛快地瞥了一下雷萬春和白辰。雷萬春正全神貫注地給曲臨風喂水，滿臉焦灼。白辰閉著眼，咳得蜷縮成一團。風雪從馬棚的破洞灌進來，發出嗚嗚的悲鳴。周瀾的手指如同最靈巧的繡花針，指甲精準地嵌入那細微的縫隙，指腹感受著內部極其微弱的簧片阻力。她手腕以肉眼難以察覺的幅度極其輕微地一旋、一壓！“嗒。”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風雪聲完全掩蓋的機括彈動聲。那塊看似渾然一體的腰帶皮革，竟悄然向上彈開了一道不足半指寬的縫隙！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血腥和鐵銹的陳舊氣味從縫隙中逸散出來。周瀾的手指閃電般探入那窄小的暗格。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帶著棱角的金屬物件。她毫不猶豫地將它夾了出來，迅速合攏暗格，動作快如鬼魅，仿佛從未發生。她攤開掌心。借著馬棚破洞透進來的、慘淡的雪光，掌心中靜靜躺著一枚半個巴掌大小的金屬符牌。符牌質地似金非金，似銅非銅，入手沉甸甸的，帶著一種內斂的貴氣。造型古樸，線條流暢，赫然是一條游魚的形狀！魚鱗的紋路雕刻得栩栩如生，魚眼處鑲嵌著一顆細小的、黯淡無光的黑色石頭。符牌從中被整齊地一分為二，斷口光滑，顯然是被利器斬斷。周瀾手中握著的，正是那斷裂的魚尾部分！斷口處，還沾染著幾絲早已干涸發黑的陳舊血漬！東宮魚符！周瀾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頭頂！這東西怎么會在這里？在曲臨風將軍貼身的腰牌暗格里？還帶著血？東宮…太子…賬簿…腰牌…貴妃…鱗…安祿山反了…曲臨風昏迷前那斷斷續續、充滿焦急和巨大秘密的囈語碎片，此刻如同被一道閃電瞬間串聯起來！一個巨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陰謀漩渦，仿佛在她眼前緩緩展開！這枚斷裂的魚符，就像漩渦中心那個深不見底、吞噬一切的黑洞！她猛地攥緊了手中那冰冷的半枚魚符，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抬起頭，目光穿過破敗的馬棚，投向西方——那是御駕倉惶逃離的方向，也是那個漩渦中心——當朝太子李亨所在的方向。風雪更大了，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卻吹不散她眼中那冰封千里的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靈武，朔方軍帥府。沉重的氣氛幾乎凝成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巨大的沙盤上，代表叛軍的猩紅旗幟如同蔓延的毒瘡，插滿了潼關以東的大片區域，一支巨大的紅色箭頭，正兇狠地指向代表靈武的藍色城池。代表朔方軍李光弼部的藍色小旗，孤懸在潼關側翼的“野狼峪”位置，周圍是數倍于己的紅色包圍圈。郭子儀端坐主位，花白的須發在燭光下如同銀絲。他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那雙深邃的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倒映著沙盤上殘酷的局勢。李光弼的奇襲成功燒毀了叛軍大量糧草，重創其側翼，極大地緩解了潼關正面的壓力，甚至迫使崔乾佑放緩了攻勢。但五千孤軍深陷重圍，血戰數日，傷亡必然慘重！能否成功突圍？何時能歸？“報——！潼關急報！”一名斥候渾身浴血，幾乎是滾爬著沖進帥府，嘶啞的聲音帶著哭腔，“潼關…潼關守將王思禮將軍…戰死！叛軍…叛軍已突破最后一道關墻！潼關…徹底失守了！”轟！如同晴天霹靂在帥府炸響！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當這最后的噩耗傳來，所有將領依舊如遭重擊！潼關，這座帝國最后的屏障，終究還是沒能守住！叛軍通往靈武、通往帝國最后希望的大門，徹底洞開！“崔乾佑主力動向如何？！”郭子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銳利，瞬間壓下了堂中的騷動。“叛軍主力…主力已放棄潼關廢墟…正…正全速向我靈武方向撲來！前鋒騎兵…距此…不足三百里！”斥候的聲音充滿了絕望。三百里！對于叛軍精銳的騎兵而言，幾乎是朝發夕至！靈武城瞬間暴露在叛軍鐵蹄的刀鋒之下！帥府內一片死寂，空氣凝固得如同鐵板。絕望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地蔓延，幾乎要將所有人淹沒。就在這時，又一個渾身泥濘、臉上帶著一道新鮮刀疤的斥候踉蹌著沖了進來，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個染血的皮制信筒！“大帥！李…李將軍部…突圍了！”斥候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李將軍親率殘部…斷后阻敵…命末將…拼死送回此物！是從…從叛軍一名裨將身上搜出的！”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染血的皮筒上！郭子儀霍然起身，幾步跨到斥候面前，一把抓過皮筒。筒身冰冷，沾滿了泥污和暗紅的血漬。他用力擰開密封的蠟封，倒出一卷被血浸透大半的絹帛。絹帛在帥案上緩緩攤開。上面是一幅手繪的、線條粗糙卻標注清晰的簡易地圖！地圖的核心區域，赫然標注著“靈武”二字！而在靈武周邊，詳細地標注著幾處隱秘的山谷、隘口，甚至還有幾條不為外人所知的、可以繞過靈武主要防線的羊腸小道！這些路徑上，都用醒目的朱砂畫著進攻的箭頭！更令人頭皮發炸的是，在地圖下方，還有一行用同樣朱砂寫就的潦草小字，如同毒蛇吐信：“…太子行蹤已探明…隱匿于彭原郡（今甘肅慶陽）…待破靈武…即可分兵擒之…獻于大燕皇帝駕前…以絕唐室之望…”“太子行蹤？！”“彭原郡？！”“叛軍…叛軍要擒拿太子？！”帥府內瞬間炸開了鍋！將領們驚怒交加，議論聲如同沸騰的油鍋！太子李亨，如今已是流亡朝廷僅存的象征，是天下勤王兵馬最后的精神支柱！一旦太子落入叛軍之手，后果不堪設想！郭子儀死死盯著那行朱砂小字，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暴突！叛軍不僅志在靈武，更要釜底抽薪，徹底斷絕唐室血脈和希望！其心可誅！“地圖…地圖上的小路…”一個將領指著沙盤，聲音發顫，“…有幾條…似乎…似乎只有我軍高級將領…才…才知曉…”這句話如同投入油鍋的冰水，瞬間讓嘈雜的帥府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每個人的脊椎骨爬了上來！內奸？朔方軍高層…有叛軍的內奸？！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帶著驚疑和審視，猛地轉向帥府角落——那里，一張臨時安置的軟榻上，曲臨風將軍依舊昏迷著，臉色蒼白，呼吸微弱。他腰間，那條鑲嵌著暗淡銅釘的犀牛皮腰帶，在燭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這條腰帶，正是帥府中許多將領都見過的、曲將軍從不離身的舊物！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瞬間便在恐懼和高壓的土壤里瘋狂滋長！帥府內的空氣，陡然變得無比微妙而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