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凄厲的風(fēng)嘯撞在驛站破敗的土墻上，卷起雪沫，撲進(jìn)草棚破損的后窗。就在這風(fēng)嘯的掩護(hù)下，兩道淬毒的殺意，如同潛伏已久的毒蛇，驟然亮出獠牙！淬毒匕首的幽藍(lán)寒芒，撕裂昏暗，直釘周瀾心窩！分水峨眉刺的尖嘯，一左一右，絞向吳優(yōu)咽喉與腰肋！狠辣！迅疾！帶著志在必得的死亡氣息！吳優(yōu)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沒有半分猶豫，身體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猛地釋放！她甚至來不及站起，腰腹核心爆發(fā)出蠻橫的力量，整個人如同受驚的母豹，帶著身下的干草，狠狠向后撞去！“砰！”周瀾被她撞得向后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抹奪命的幽藍(lán)！冰冷的匕首刃尖幾乎擦著她的衣襟掠過，帶起的勁風(fēng)刮得她臉頰生疼！與此同時，吳優(yōu)的左手快如閃電，抄起膝上的黑沉短棒，看也不看，憑著野獸般的直覺，向身側(cè)狠狠一掄！動作毫無花哨，只有最原始的力量與速度！“鐺！！！”一聲刺耳的金鐵爆鳴！沉重的短棒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絞向她腰肋的那柄峨眉刺上！火星四濺！巨大的力量震得那身材稍矮的刺客手臂發(fā)麻，虎口崩裂，峨眉刺險些脫手！絞殺的攻勢瞬間瓦解！但另一柄峨眉刺，依舊如同毒蛇般，刁鉆地刺向她的咽喉！距離已不足三寸！冰冷的殺意幾乎刺破皮膚！吳優(yōu)招式已老，舊力剛?cè)ィ铝ξ瓷⊙劭淳鸵淮虃€對穿！千鈞一發(fā)！“噗！”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熟透果子破裂的聲音響起。那柄刺向吳瀾咽喉的峨眉刺，動作猛地一僵！刺客那雙露在黑巾外的眼睛瞬間瞪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痛苦！他的眉心處，一點(diǎn)微不可察的暗紅迅速擴(kuò)大，隨即，整個身體如同被抽去了骨頭，軟軟地向前撲倒，“噗通”一聲栽在冰冷的泥地上，激起一片塵土。眉心處，一個細(xì)小到幾乎看不見的孔洞，正緩緩滲出粘稠的血液。一枚細(xì)如牛毛、淬著劇毒的吹針！吳優(yōu)甚至沒看清這致命的針來自何方！她只看到刺客倒下時，眼角余光瞥見草棚角落那個抱著舊葫蘆的老道士，似乎極其隨意地、對著葫蘆嘴輕輕吹了口氣。動作自然得如同驅(qū)趕一只蒼蠅。另一名手持淬毒匕首的瘦高刺客，眼見同伴瞬間斃命，眼中非但沒有恐懼，反而爆發(fā)出更加兇戾的瘋狂！他顯然也看到了老道士那看似隨意的動作，目標(biāo)瞬間轉(zhuǎn)移！幽藍(lán)的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舍棄了翻滾躲避的周瀾，如同鬼魅般直撲老道士！速度比之前更快三分！“老東西！找死！”刺客的嘶吼帶著濃重的殺意。老道士依舊盤坐著，抱著他的葫蘆，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撲來的不是奪命的刺客，而是一片飄落的雪花。就在匕首距離老道士咽喉不足一尺之際！“哧啦——！”一道刺目的白光，毫無征兆地從旁邊暴起！如同暗夜中撕裂烏云的閃電！白光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意和難以言喻的穿透力，精準(zhǔn)無比地斬向刺客握著匕首的手腕！是那個咳血的書生！他不知何時已翻身而起，哪里還有半分病弱之態(tài)！他手中握著的，竟不是書卷，而是一柄藏在藤箱夾層里的、狹長雪亮的軟劍！劍身薄如蟬翼，此刻灌注內(nèi)力，繃得筆直，發(fā)出龍吟般的清嘯！劍光太快！太刁！刺客的全部心神都鎖在老道士身上，根本沒想到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才是真正的殺招！“呃啊！”瘦高刺客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嚎！手腕處傳來一陣冰冷的劇痛！他握著的淬毒匕首連同半只手掌，被那快如閃電的軟劍齊腕削斷！帶著一溜血花，旋轉(zhuǎn)著飛了出去，釘在遠(yuǎn)處的土墻上！斷腕之痛讓刺客的動作徹底變形，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撲倒。老道士終于動了。他抱著葫蘆的手似乎極其隨意地向前一遞。“咚！”一聲沉悶的、如同敲擊朽木的聲音。那看似輕飄飄的葫蘆底，精準(zhǔn)無比地印在了撲倒刺客的胸口膻中穴上。刺客前撲的勢頭戛然而止。他雙眼暴突，黑巾下的嘴巴猛地張開，似乎想發(fā)出聲音，卻只涌出一大股混合著內(nèi)臟碎塊的黑血。身體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軟軟地癱倒在地，抽搐了兩下，便再無聲息。胸口的骨頭，在葫蘆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擊下，竟已深深凹陷下去！兔起鶻落！電光石火！從刺客暴起，到兩人斃命，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三息！快得連草棚內(nèi)沉睡的驛卒都未被驚醒，只有幾個驚醒的流民驚恐地捂住嘴巴，瑟瑟發(fā)抖。草棚內(nèi)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兩具尸體無聲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老道士抱著葫蘆，依舊閉目，仿佛剛才只是撣了撣灰塵。書生抖落軟劍上的血珠，那劍身竟不沾絲毫血跡，重新變得雪亮如新。他手腕一翻，軟劍如同靈蛇般縮回袖中，消失不見。他臉上又恢復(fù)了那種文弱書生的蒼白，甚至還輕輕咳嗽了兩聲，仿佛剛才那凌厲一劍耗盡了力氣。吳優(yōu)和周瀾背靠著冰冷的土墻，呼吸急促。吳優(yōu)握著短棒的手心全是冷汗，周瀾肋下的傷口因剛才的翻滾而再次撕裂，鮮血正透過粗布衣衫緩緩滲出，帶來一陣陣眩暈。“多謝二位前輩出手相救。”周瀾強(qiáng)忍著劇痛，聲音虛弱卻清晰地響起，目光直視著老道士和書生。老道士眼皮都沒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如同老僧入定。書生則虛弱地笑了笑，擺擺手：“咳咳……路見不平，咳咳……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掛懷。”他彎腰，看似費(fèi)力地去撿地上散落的書卷，動作自然地將斷掌和匕首踢到了角落的陰影里。吳優(yōu)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帶著毫不掩飾的警惕和探究。這兩個人，太深！太危險！“此地……不宜久留。”書生撿好書卷，抱著藤箱，喘著氣說道，“血腥氣……瞞不了多久。叛軍游騎……隨時會來。”他看向周瀾慘白的臉色和滲血的衣衫，“姑娘的傷……拖不得了。”老道士終于睜開了眼睛，那雙清澈如古井的眸子看向周瀾，又掃過吳優(yōu)背上那臃腫的“包袱”，聲音平和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向西三十里，驪山北麓，有座荒廢的玉泉觀。觀后冷泉，可暫緩傷勢，壓制……邪氣。”他最后兩個字，似乎意有所指地落在了那“包袱”上。周瀾心頭劇震！這老道，果然知道劍匣！甚至知道劍匣的邪異！“玉泉觀？”書生接口，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思索，“似乎……聽說過，荒廢多年了。倒是個……僻靜去處。”他看向吳優(yōu)，“這位……壯士，能行嗎？”吳優(yōu)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眼神重新變得兇狠而堅定。她一把將周瀾架起，動作依舊粗魯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死不了！走！”沒有多余的廢話。老道士和書生似乎也無意同行。四人如同短暫交匯又迅速分開的溪流，在破曉前最黑暗的風(fēng)雪中，分道揚(yáng)鑣。周瀾和吳優(yōu)攙扶著，艱難地沒入驛站后方茫茫的雪原。老道士抱著葫蘆，書生抱著藤箱，則朝著另一個方向，身影很快消失在風(fēng)雪帷幕之后。草棚內(nèi)，只剩下兩具逐漸冰冷的尸體，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驛卒翻了個身，鼾聲依舊。幾個流民蜷縮得更緊，仿佛要將自己埋進(jìn)干草深處。風(fēng)雪嗚咽著，卷過破敗的驛站，將剛剛發(fā)生的一切迅速掩埋。長安，崇仁坊，“胡記貨棧”。夜已深沉，風(fēng)雪更急。貨棧臨街的門板緊閉，后院的角門卻悄無聲息地滑開一道縫隙。一個裹著灰色鼠裘、如同融入夜色的身影閃身而入，帶進(jìn)一股凜冽的寒氣。白辰反手將角門閂好，摘下兜帽，露出清俊卻冰冷的臉。貨棧后院堆滿了蓋著油布的貨物，積雪覆蓋其上。唯一亮著微弱燈光的，是角落一間低矮的廂房。他腳步無聲地走到廂房門前，屈指，以一種特定的節(jié)奏，輕輕叩了三下。兩長，一短。門內(nèi)沉寂片刻，隨即傳來門閂滑動的輕響。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布滿風(fēng)霜、眼神警惕的中年胡商面孔（石勒，粟特人，明面上是貨棧掌柜）。石勒看到白辰，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和憂慮，迅速側(cè)身讓開：“快進(jìn)來！”廂房內(nèi)陳設(shè)簡陋，只有一桌一榻一爐。爐火微弱，勉強(qiáng)驅(qū)散一絲寒意。桌上點(diǎn)著一盞油燈，豆大的火苗跳動著，映照著石勒臉上深刻的皺紋。“白公子！您可算來了！”石勒壓低了聲音，帶著濃重的粟特口音，語氣急切，“潼關(guān)……潼關(guān)真的……”后面的話，他竟有些說不下去。“破了。”白辰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shí)。他脫下沾雪的鼠裘，露出里面深藍(lán)色的細(xì)麻圓領(lǐng)袍，坐在冰冷的木凳上，自己倒了杯早已涼透的粗茶。“史思明親自登城。郭帥（郭子儀）援兵被阻于關(guān)外。”石勒頹然跌坐在旁邊的矮榻上，臉色灰敗，喃喃道：“完了……長安……完了……”作為往來絲路的胡商，他比許多長安人更清楚潼關(guān)失守意味著什么。那是帝國心臟的最后一道鐵閘！“郭帥現(xiàn)在何處？”白辰啜了一口冰冷的茶水，目光銳利如刀，直刺石勒。石勒猛地回過神，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有消息！前日深夜，有一隊(duì)從潼關(guān)方向潰退下來的傷兵，拼死穿過封鎖線，帶來了郭帥的密令！”他起身，快步走到墻角一個不起眼的腌菜缸旁，費(fèi)力地挪開沉重的陶缸，從缸底一個隱秘的凹槽里，取出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只有巴掌大小的扁平鐵盒。鐵盒邊緣還沾著暗紅色的泥污和已經(jīng)發(fā)黑的血跡，顯然傳遞過程極其慘烈。石勒將鐵盒鄭重地遞給白辰：“那隊(duì)傷兵……只剩一個活口，送到我這里時，也只剩一口氣了……他說……郭帥已收攏部分潰兵，退保武功（今陜西武功西北），依渭水結(jié)營，扼守要道！但……但叛軍勢大，史思明前鋒鐵騎已過華州（今陜西華縣），不日即抵長安城下！郭帥……郭帥命我等……設(shè)法聯(lián)絡(luò)城內(nèi)尚存忠義之士，尤其是……尤其是……”石勒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看向白辰的眼神充滿了希冀，“尤其是可能掌握著‘鑰匙’的人！務(wù)必在城破之前，護(hù)住‘鑰匙’，尋機(jī)送出！此乃……此乃逆轉(zhuǎn)乾坤的最后希望！”鑰匙！白辰的心臟猛地一縮！冰冷的手指緊緊攥住了那個帶著血污的鐵盒。盒身冰涼刺骨，卻仿佛蘊(yùn)含著千鈞之重。潼關(guān)城頭那毀天滅地的七道劍氣，老道士以生命為代價催動的裁決金光，還有周瀾拼死護(hù)住的烏木劍匣……一切線索瞬間串聯(lián)！那劍匣，就是鑰匙！開啟某種足以改變戰(zhàn)局的、禁忌力量的鑰匙！“那傷兵呢？”白辰的聲音依舊平靜，但眼底深處已是驚濤駭浪。“死了……”石勒眼神黯淡，“傷勢太重，失血過多……留下這個，就咽氣了。”白辰沉默。冰冷的鐵盒在他掌心如同烙鐵。郭子儀在渭水之濱收攏殘兵，如同孤礁般試圖阻擋叛軍鐵蹄的洪流，同時拼死送出這最后的希望。而長安城內(nèi)，他白辰，就是這希望最后的守護(hù)者之一。還有周瀾……她帶著鑰匙，正掙扎在通往長安的血路上。沉重的壓力如同冰山，轟然壓下。但他清俊的臉上，依舊看不出太多波瀾。外柔，是偽裝；內(nèi)里的剛硬，此刻如同淬火的鋼刃。“長安……守不住了。”白辰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殘酷的清醒，“圣人與貴妃，已決意‘幸蜀’（逃往蜀地避難）。”石勒渾身一震，眼中最后一點(diǎn)光亮也熄滅了。連天子都要棄城而逃……“但鑰匙，必須保住。”白辰的語氣斬釘截鐵，“郭帥在渭水，就是插在叛軍西進(jìn)路上的一根釘子！只要這根釘子在，就還有一線生機(jī)！我們……”他看向石勒，目光灼灼，“必須撐到鑰匙送達(dá)郭帥手中之時！或者……”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更深的決絕：“或者，在長安陷落之前，將鑰匙藏到一個連安祿山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地方！”石勒看著眼前這個看似單薄、眼神卻如同磐石般堅定的年輕人，一股久違的血?dú)庥可闲念^。他用力點(diǎn)頭，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石勒明白！這條命，這條商路，任憑白公子驅(qū)策！”就在這時！“砰！砰！砰！”貨棧臨街的大門，突然被狂暴地砸響！力道之大，震得門板簌簌發(fā)抖！緊接著，一個粗嘎兇悍、帶著濃重范陽口音的聲音穿透風(fēng)雪和門板，如同炸雷般響起：“開門！北衙禁軍奉旨搜查逆黨！速速開門！遲延者，格殺勿論！”北衙禁軍？奉旨？石勒的臉色瞬間慘白！長安的北衙禁軍，早已被楊國忠及其親信把持，此刻潼關(guān)剛破，他們不去守城，反而深更半夜來搜查一個胡商貨棧？奉的是誰的旨？！白辰的眼神瞬間冰寒刺骨！不是武侯巡街，是北衙禁軍！目標(biāo)如此明確！是走漏了風(fēng)聲？還是……宮里有變？高力士？“快！地道！”白辰反應(yīng)快如閃電，一把抓起桌上的油燈，吹滅！同時將那個沾血的鐵盒迅速塞入懷中！石勒也瞬間驚醒，如同敏捷的沙狐，撲向墻角一個堆滿麻袋的角落！他奮力扒開幾個麻袋，露出下面一塊顏色略深的地板！他用力一掀，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幽暗洞口露了出來，一股陳腐的土腥氣撲面而來！“快走！白公子！這是通往隔壁染坊廢井的密道！”石勒急促地低吼。門外，砸門聲更加狂暴！伴隨著刀鞘撞擊門板的哐當(dāng)聲和士兵的怒罵！“再不開門！撞開了！”白辰?jīng)]有絲毫猶豫，如同貍貓般滑入地道入口。在身影消失前的剎那，他回頭，深深地看了石勒一眼：“保重！”石勒用力點(diǎn)頭，眼中閃爍著一種豁出去的狠勁：“公子放心！”他迅速將麻袋推回原位，蓋住地道口，又抓起桌上那盞熄滅的油燈，連同白辰留下的鼠裘，一股腦塞進(jìn)旁邊的灶膛灰燼里，用腳胡亂踩了幾下掩蓋痕跡。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堆起商人特有的、帶著驚惶和諂媚的笑容，小跑著沖向大門，一邊跑一邊用粟特腔濃重的官話高喊：“來了來了！軍爺息怒！小人這就開門！”“吱呀——”沉重的門閂被拉開。門板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風(fēng)雪裹挾著刺骨的寒意狂涌而入！門外，火把通明！十幾名身披明光鎧、手持橫刀勁弩的北衙禁軍甲士，如同兇神惡煞般堵在門口！冰冷的鐵盔下，是一雙雙在火光中閃爍著貪婪和殺意的眼睛！為首一名隊(duì)正，按著腰刀，滿臉橫肉，目光如同刀子般刮過石勒的臉，又掃向幽暗的貨棧內(nèi)部。“搜！”隊(duì)正大手一揮，聲音冷酷，“給老子仔細(xì)搜！一個耗子洞也別放過！發(fā)現(xiàn)可疑之物，格殺勿論！”如狼似虎的甲士瞬間涌入，翻箱倒柜，刀劈斧砍！貨棧內(nèi)頓時一片狼藉！石勒被粗暴地推到一邊，撞在冰冷的貨架上，他臉上依舊掛著驚惶討好的笑，身體卻在微微發(fā)抖，眼底深處，是一片冰冷的絕望和決然。他知道，地道只能拖延一時。白公子……一定要把鑰匙送出去啊！風(fēng)雪漫天，遮蔽了驪山的輪廓。周瀾感覺自己像是在滾燙的炭火和冰冷的寒潭中反復(fù)沉淪。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肋下撕裂的傷口，帶來一陣陣令人窒息的劇痛和眩暈。吳優(yōu)架著她，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在及膝深的積雪中跋涉。沉重的烏木劍匣壓在吳優(yōu)背上，每一次邁步都顯得異常艱難。“快……快到了……”吳優(yōu)喘著粗氣，聲音被風(fēng)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她指著前方風(fēng)雪中一片模糊的、依著山勢而建的黑沉輪廓，“玉泉觀……就在前面！”那是一片規(guī)模不小的道觀廢墟。大部分殿宇早已傾頹，殘垣斷壁在風(fēng)雪中如同巨獸的嶙峋骨架。只有后山一處地勢較高的偏殿，似乎還保留著相對完整的框架。兩人跌跌撞撞地穿過坍塌的山門，繞過倒伏的碑石和枯死的古樹，循著老道士所說的方向，艱難地摸向后山。風(fēng)雪在廢墟間穿梭，發(fā)出嗚咽般的怪嘯，更添幾分陰森。終于，在一處背風(fēng)的斷崖下，她們找到了那口所謂的“冷泉”。與其說是泉，不如說是一個被天然石罅圍攏起來的、約莫丈許見方的寒潭。潭水幽深，黑沉沉的，水面上竟詭異地沒有結(jié)冰，反而蒸騰著一層薄薄的、肉眼可見的白色寒氣！寒氣觸體生寒，比外面的風(fēng)雪更冷三分！潭水旁邊，歪斜地立著半間僅存四壁、沒有屋頂?shù)臍埰剖遥抢系朗刻岬降摹坝袢^”殘留。“就是這兒了！”吳優(yōu)如釋重負(fù)，將幾乎虛脫的周瀾小心地扶到石室內(nèi)一處相對干燥避風(fēng)的角落坐下。她解下背上沉重的劍匣包裹，放在周瀾身邊。周瀾背靠著冰冷的石壁，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深處的刺痛和血腥味。她的目光落在石室中央地面上。那里并非平整的石板，而是刻著一個巨大的、線條古拙繁復(fù)的圓形圖案！圖案中心，是一個陰陽雙魚的太極，周圍環(huán)繞著難以辨認(rèn)的古老符文和星宿標(biāo)記，大部分已經(jīng)被厚厚的灰塵和苔蘚覆蓋，但依舊能感受到一股蒼茫悠遠(yuǎn)的氣息。這絕非普通的道觀裝飾！周瀾心中警鈴大作！“這水……真他娘的冷！”吳優(yōu)走到寒潭邊，伸手探了探潭水，立刻像被燙到般縮了回來，倒吸一口涼氣。那寒意直透骨髓，絕非尋常冰冷。“那老道說……可暫緩傷勢，壓制邪氣……”吳優(yōu)看著周瀾慘白的臉色和不斷滲血的傷口，一咬牙，“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試試！”她不由分說，攙起周瀾，走到潭邊。刺骨的寒氣撲面而來，周瀾本能地打了個寒顫。“忍著點(diǎn)！”吳優(yōu)說著，扶著周瀾，讓她將受傷最重的左肩胛和肋下，緩緩浸入那幽深冰冷的潭水中！“嘶——！”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能將靈魂都凍結(jié)的極致寒意，瞬間順著傷口，如同億萬根冰針，狠狠扎進(jìn)了周瀾的身體！劇痛！比刀割火燎更甚百倍的劇痛！讓她眼前猛地一黑，幾乎瞬間昏死過去！然而，就在這極致的冰寒與劇痛達(dá)到頂峰的剎那，一股奇異的、難以言喻的感覺隨之而生！那冰寒并非單純的破壞！它像一股狂暴而純粹的洪流，蠻橫地沖刷著傷口深處淤積的熾熱、腫脹和那種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隱晦邪異感（來自劍匣的侵蝕？）！傷口處火辣辣的灼痛和不斷滲血的勢頭，竟真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緩！翻卷的皮肉在寒氣中微微收縮，仿佛被強(qiáng)行“凍”住了！更讓周瀾心驚的是，懷中那個一直冰冷沉重的烏木劍匣，在靠近這寒潭的瞬間，竟也發(fā)生了極其細(xì)微的變化！匣身那原本如同萬年寒冰的觸感，似乎……溫和了一絲？那若有若無、始終縈繞在匣子周圍、令人心神不寧的低沉嗡鳴，也仿佛被這潭水的寒氣壓制，變得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這寒潭，真的能壓制劍匣的邪異！“怎么樣？”吳優(yōu)緊張地看著她。周瀾牙關(guān)緊咬，身體因極致的寒冷和殘留的劇痛而劇烈顫抖，但眼神卻亮得驚人：“有……有用！”她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吳優(yōu)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他娘的！那老道沒騙人！”她扶著周瀾，讓她將傷處更深地浸入寒潭。冰冷刺骨的潭水包裹著傷口，帶來持續(xù)不斷的、如同酷刑般的劇痛，但也帶來了寶貴的止血和“凈化”效果。周瀾的意識在冰與火的煎熬中浮沉，靠著強(qiáng)大的意志力苦苦支撐。就在兩人心神稍定，專注于療傷之際——“嗡……！”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在腦海中響起的嗡鳴，陡然從周瀾懷中的烏木劍匣內(nèi)傳出！這嗡鳴并非之前那種低沉無序的噪音，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琴弦被撥動般的韻律感！雖然微弱，卻清晰無比！緊接著，石室中央地面那個布滿灰塵苔蘚的巨大圓形圖案，竟隨著這聲嗡鳴，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中心處的陰陽太極圖案，仿佛有黯淡的光芒流轉(zhuǎn)而過！周瀾和吳優(yōu)同時僵住！駭然望向地面那個古老的法陣！劍匣……與這法陣……竟有感應(yīng)？！未等她們細(xì)想——“轟隆隆——！！！”一陣沉悶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恐怖轟鳴，毫無征兆地從東面遙遠(yuǎn)的天際滾滾傳來！那聲音如同萬千雷霆在地底奔騰，又像是無數(shù)巨獸在同時咆哮！連她們腳下的山巖都開始微微震顫！潭水表面蕩漾起劇烈的漣漪！周瀾和吳優(yōu)猛地抬頭，循聲望去！只見東方，長安城方向，那原本被風(fēng)雪籠罩、一片灰暗混沌的天穹盡頭，此刻，竟被一片沖天的火光映成了詭異的暗紅色！濃煙如同猙獰的黑龍，翻滾著直沖天際！即使隔著遙遠(yuǎn)的距離，也能感受到那股毀滅性的狂暴氣息！火光！濃煙！還有……隱隱傳來的、被風(fēng)撕裂的、無數(shù)人絕望的哭喊與哀嚎！長安……完了！史思明的鐵蹄，終究踏破了這盛世最后的繁華！火光映紅了周瀾蒼白如紙的臉，她的瞳孔中，倒映著那焚城的烈焰。冰冷的潭水浸透傷口，帶來刺骨的寒和短暫的麻木，但心口那塊地方，卻像被那遠(yuǎn)方的火焰灼穿了。“潼關(guān)破了……長安……也破了……”吳優(yōu)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握著黑沉短棒的手指因?yàn)檫^度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眼中燃燒的不再是兇狠，而是近乎絕望的憤怒和茫然。周瀾沒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盯著東方那片血染的天空，身體因寒冷和劇痛而微微顫抖，但眼底深處，那潭死水般的沉寂下，卻有什么東西在冰層下瘋狂涌動、撞擊。懷中的烏木劍匣緊貼著心口，那被寒潭暫時壓制的微弱嗡鳴，此刻竟與遠(yuǎn)方傳來的、大地崩塌般的轟鳴隱隱呼應(yīng)，像一頭蟄伏的兇獸在血脈中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