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縣，南安貓肆。

縣城每月五次市集，恰逢今天是開市的日子，街邊攤販奮力吆喝，來往游人絡繹不絕，唯獨眼前的售貓小店門庭冷落。

貓肆前的臺階擺滿竹籠，籠中有各種各樣的幼崽貓兒，貍花貓，三花貓，奶牛貓，獅子貓···全都奶聲奶氣的喵喵叫喚著。

“喵~喵~喵~”

陳軒禾半蹲于地，小心翼翼地朝竹籠間隙伸出手指。

矜持端莊的貓兒，會用鼻尖去輕嗅陳軒禾的指尖，一些活潑伶俐者，則會用帶有粉嫩肉球的小爪去撲打。

“哎呀，陳先生，你一來我就聞到花香了。

今日不去擺弄花草，怎么來我這店前閑逛，沒有出攤嗎？”貓肆掌柜是個大絡腮胡的肥胖男人，笑瞇瞇迎了出來。

“今日去縣衙修園，不出攤。”

陳軒禾的視線始終落在籠內的一眾小家伙上，手指輕輕撥轉，總有幾只貓崽的爪子跟著一起揮動。

“那···要貓嗎？”見陳軒禾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掌柜的搓搓手，目露精光。

家中婆娘總嗔他不會說話，連生意都做不成，今日就要讓她看看，自己能賣，還要賣給這位修園技藝遠近聞名的陳花匠。

陳軒禾點了點頭。

“嗯···在考慮?；ú萦徐`，總歸不能言語，在僻靜山野中待久了，有些孤寂，實在難捱。”

掌柜的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陳先生這話說的，貓也不會說話啊，除非它成精了！你要孤獨寂寞了，那就該討個婆娘！”

“哈哈哈哈！哈···嗚···額——”

掌柜的沒笑完，立刻察覺失言了，連忙自掌嘴巴。

啪啪啪！

隨后便又查補自己失言之處，“貓比婆娘好，貓不敗家···”

陳軒禾微微側頭，笑道：“沒遇見心儀之人，三書六聘不如留給貓兒吧?！?

古代買貓極其講究，要有“納貓兒契式”，也就是聘貓文書。

一紙契約上告仙神，養的貓兒才不會輕易走丟。

除此之外，無論是購買還是領養，都需要一份聘禮，上門聘貓還需挑選納貓吉日。聘禮一般為糖、鹽、茶、芝麻和魚，給路邊的野貓會用柳條穿成串的小魚干。

總之，養貓是一件儀式感十足的事。

“那陳先生是要哪種？我這的貓啊，長得好看，又肯干活?！闭乒竦拇蜷_竹籠，捧出一貓崽。

那貓兒的面部、后背加之尾巴都是油亮的烏黑，下半身則是雪一樣的純白，在文人雅士口中，這叫“烏云覆雪”，如果上面是金色毛發，便成了“金被銀床”。

喵~

陳軒禾看了眼貓崽兒。

可愛。

可下面的貍花、大橘、玳瑁，還有獅子貓也可愛。

選擇困難癥一下就犯了，可若是全收，難免又有點捉襟見肘。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标愜幒屉p臂交抱，視線在各色的毛茸茸之間游離，猶豫不決。

忽的，背后街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佩刀捕快步履匆忙，刀柄和刀鞘碰的“咔嚓”作響。

這提醒了陳軒禾，他抬頭目視太陽的位置，察覺時日不早，得抓緊去縣衙修園。

貓兒回頭再買。

“掌柜的，等我忙完，回頭折返，再來看一看。”陳軒禾說道。

“好說好說，不過要趁早了，陳先生住得遠，最近縣里又不太平?！闭乒竦沫h顧四周，撐手掩在嘴旁，“聽說縣太爺請了位道長，不知要為什么驅邪，你修完園子就往我這里走，千萬別待到天黑了?！?

“謝掌柜的提醒了?！标愜幒烫崞鹉_旁的包袱，拎著修枝剪起身告別。

一路上，他腳步輕快，只覺春風拂面而過，少了冬日殘留的陰寒，變得溫煦舒適。

對陳軒禾來講，養貓同樣是無比重要的大事。

前世孤身一人在異地打拼，那時他就想要一只貓崽子陪伴。

可工作累死累活，又不時熬夜加點，想要生活仿佛拼盡了氣力，實在無法保證對一只活生生的小家伙負責。

不過前世的愿望，今生倒是能了卻了。

想著想著，陳軒禾已然站在了縣衙后的園林中。

園內的貼梗海棠尚未完全綻開，桃樹結了小小的花苞，大部分還是清新可人的暖綠。

修枝剪的清脆扣鳴聲響起，遺留在去年冬日的枯枝敗葉便掉落于地，一些長歪了的傷殘枝、惹了蟲的病害枝，陳軒禾也一一修去。

除此之外，還要考慮枝繁葉茂時，整個園林的布局。

操忙了一個多時辰，時至申時，修園工作差不多完成。

陳軒禾喝了口水，見不遠處的冬青后，有一丫鬟踮著腳，鬼鬼祟祟地朝東屋張望。

走近了，那丫鬟疑惑抬頭，鼻尖嗅了嗅，忽的轉過頭來。

“不見其人，先聞其香。就知道是立心園的小花匠來了。”

“你身上的味道要勝過富家小姐的胭脂水粉，要是用立心園的花來做成花露啊，肯定能大賣的！”

陳軒禾拱手笑道：“姐姐在看什么呢？”

丫鬟連連招手，“花匠來。”

她讓出身邊的位置，朝冬青樹對面的庭院指了指。

“公子前些時日和夫人去天域山踏青，不知道被什么纏上了，有位道長正在為他驅邪嘞！”

東屋前，法壇擺開，鋪了紅布巾的桌上左右各擺一盞香燭，中間是盛著符水的金亮圓盆，桌子最前端，則是壘起的兩疊黃紙符箓。

開壇做法的道人年紀不大，約摸二十出頭，正手持桃木劍，腳踏罡星。

“敕敕洋洋，日出東方，吾賜靈符，普掃不祥···”道人誦《驅邪煞咒》，劍挑靈符，又怒喝一聲，“去！”

噠噠噠！

法壇符箓聞聲而動，盡數貼在了東屋的房門和窗戶上。

“豁！”陳軒禾心中驚奇。

他知這名為大玄的王朝有仙神妖鬼，可這十幾年過得是觀山看云、養花種草的閑散日子，沒見過天上飛來飛去的仙人，也沒見過多少山精野怪。

唯一一次，是趕夜路時，碰見上前“討封”的黃皮子，陳軒禾學著網絡段子打趣了幾句，那小家伙就罵咧咧地羞怒跑遠了。

今日得見道門神通，還是有那么一點小激動。

碰咚，碰咚，碰咚！

在道人的持續施為下，門窗有風灌入，來回碰撞，縫隙中緩緩滲出來濃密黑煙。

嘶！

忽然間，庭院中炸出一聲高亢尖銳的貓叫，門窗符箓焚燒殆盡，碾作齏粉。

“師父的符不管用？”道人身軀一震，冷汗淋漓，眼見房門打開，從中走出一男子。

七尺男兒，竟用一種女聲說道：

“格老子是天域嶺兒的黑毛貍兒老仙，恁們這些俗娃子些，哪塔塔曉得我熬更守夜修了千千兒年咯！”

“識相的話，還不送些小魚干到我滴洞府?！?

藏在冬青后的兩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看形勢，道長似乎要栽?。?

“姐姐，那妖邪剛剛在說什么？”

陳軒禾不是蜀地人士，摻了古語變音的方言，腦子一時間無法消化。

丫鬟聲音打著顫：“她說···她修了千年，要我們送些貢品過去?！?

“千年大妖？”陳軒禾眉頭微蹙。

這十幾年間，連個成氣候的小妖都沒見過，眼看再過三天行及冠禮，一下子來個重量級的。

新手保護期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