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照雪用路邊的雜草換了銀兩，一捧的草，能置換將近百兩雪花銀。

“其中有十兩記在梨花娘娘頭上。”她俯身對貍花貓說道。

“好。以后花匠用錢，先從梨花娘娘那一部分扣。”貍花貓鄭重叮囑。

立定了納貓兒契式的貓，要和人相互扶持、相互砥礪，可它發現這一路上花匠都沒什么用得著自己的地方，甚至連辛苦抓來的耗子都不吃。

再不想辦法彌補一下，那它就是尋常人家養的一只普通小貓了，簡直不符合大妖的身份。

黑衣黑帽的管事雙手攏袖，回望身后慢吞吞的二人，無奈皺眉。

“要是你能解了我家公子爺身上的異狀，別說百兩，就是千兩萬兩也一并給你們，到時候置換成銀票，不比你拎著那錢袋子舒服？”

“哦，我可沒說他是害了病，等會兒你也不要提起此事。”

黑衣管事再三叮囑，生怕這身懷異香的男子將事情說漏。

交代完，他朝城內街頭招招手，一輛精致的白蓬雙轅馬車搖搖行來。

幾人上了車，借著前往朱家公子府邸的空當，陳軒禾向管事問了點細節。

那聲音尖細、皮膚白皙的管事自言同陳軒禾出自一家，也姓陳，名為陳淼。

自家主子乃是帝都泰康的一家大戶，不過一年前族內生變，家中多煩心瑣事，他才遠離了泰康城，自江南一帶起，游山玩水，行至了西南。

“我們進了這逸州，一開始沒感覺有什么，直到行至梅城，我家公子爺猛地性情大變，言行舉止仿佛是換了一個人，要說曾經，那也是文韜武略，現在嘛···”

倒是有點像二傻子了。

陳淼沒敢把心里話說出來，嘆氣搖頭。

他不是沒找過醫館，可饒是在地方享有盛名的醫師，都無法對主子的異常做出診斷，久來久之，倒是折騰的他有點諱疾忌醫了。

聽了主仆二人的經歷，陳軒禾繼續問道：“沒考慮過妖邪作祟？想來朱家也是名門望族，求助地方的鎮魔司該是不成問題。”

“有，就是有問過本地鎮守，這不才有了那場賞花會嘛！”陳淼回道。

前幾日，主仆幾人商定好要離開梅城，一聽說梅城鎮守蘇醒，同一時間蒼山百花競放，就又心存僥幸，想去鎮守府碰一碰運氣。

古來最講一個天人感應，蒼山萬物勃發，一夜之間花開遍野，梅城鎮守入夢久矣，偏偏又隨山一同復蘇，這如何不讓人癡想一些奇妙幻譚？

于是主仆二人前去請教，那梅城鎮守道：賞花會，祭祀，萬民朝拜，以敬天淵。

“原來如此，那就沒錯了。”陳軒禾同身旁的韓照雪交換了眼神。

天淵，即是售賣心魔的魘貨郎所信奉的詭異神佛。

諸如此類的存在，可以通過特定的方式去掠奪民生愿力和香火信仰。

陳軒禾猜測，蒼山賞花會一定有更為精深的布局，通過設計某種演出，以此來收割信仰。

或是天降祥瑞，或是自導自演一出救人水火的戲碼，當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為蒼生腹地就有現成的妖物可以利用。

如此看來，梅城鎮守被心魔所害，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咯噔，咯噔！

轆轆的馬車聲中，不知不覺已行至目的地。

陳軒禾本以為朱家公子財大氣粗，會挑塊好地方另建新居，可眼前的竟是鎮守府。

玄朝實行州郡縣三級制，各級所需武人品級，分別是五品以上、三品以上和一品。武人靠王朝氣運修行，俸祿優厚，衣食住行也都不差。眼前這鎮守府，紅墻綠瓦，雕梁畫柱，在梅城那可是相當氣派。

一下車，陳淼深吸一口氣，第三次叮囑道：“求你了，千萬別漏嘴說是大夫，就講是來進獻花草的。”

“知道了。”陳軒禾應道，又問，“也不知梅城鎮守在不在府里？”

陳淼回他：“一大早去蒼山了。”

“那行。”

陳軒禾便在陳淼引領下進了府。

走到后院客房，一陣焦急叫嚷聲傳出來：“哎呀呀，這可咋整啊！”

屋內，是一個十六歲左右的少年，樣貌秀氣，但頭發凌亂、衣衫不整，他正抱著個大黑壇子愁眉苦展。

身旁的方桌上，還擺著三個一模一樣的黑壇，不過是都開了封的，里面裝的是梅城特產的一種釀肉，需密封后置于陰涼處存放，即開即食。

“爺，您這是干啥呢？”陳淼問。

朱姓少年愁眉苦臉道：“老陳你瞧瞧，本地商販有些太不講理了！都說這壇子釀肉，壇封要是破了就不能吃，那我咋吃到里面的東西啊？”

陳淼一懵，“爺直接打開不就完了？”

可少年又嘟囔道：“壇封破了，釀肉就壞了，這上面寫著呢！放置期間，壇封如有破損，不可食用。”

“嗯？不是···這是爺你自己拆開的吧？”

“可它確實壞了。”

“啊？”陳淼一時語塞，腦袋轉了幾下，直接死機了。

一旁的韓照雪看不下去了，直言道：“你從下面將壇子打碎，不就可以了。”

“嗯！？”少年狐疑打量紅衣姑娘，欣喜點頭，“妙哉，是個好辦法。”

說完，他將壇子顛倒，取了開核桃的小木槌，在壇底沿邊敲打，“當當當”幾下，用于封壇的桑皮紙脆弱不堪，被釀肉打濕，一灘碎肉“吧唧”掉在了地上。

完了。

最后一壇子也沒有了。

少年心力憔悴，癱坐圓椅，雙手抓住了凌亂無比的頭發。

陳淼心疼道：“爺，這釀肉咱就非吃不可嗎？那么多山珍海味咱都是吃膩了的···”

“我就想品嘗一下當地特色，不想如此艱難。”少年嘆道，轉而目露狠厲，“莫不是本地商販消遣我，待我通知本地知縣，將他抓去打個幾十大板。”

“爺，您息怒，這不可，這不可啊！”

陳淼苦口相勸，隨在身后的陳軒禾幾步向前，將破損的壇封貼條取了下來，細細看了會兒。

“朱小兄弟，你看清這封條上的字是什么。”

“壇封破損，不可食用。”

“那現在呢？”陳軒禾雙指并起，遮住了“破損”二字。

“壇封不可食用。”

“那就對了，既然說的是壇封不可食用，那關里面的釀肉什么事？”

“誒？”少年呆愣了片刻，頓覺言之有理，“原來是這樣，是這個解法啊，我百思不得其解之事，沒想到被你給破了！還未請教？”

“陳軒禾。”

“高人啊！”

“不敢。”陳軒禾拱手一笑，望向少年胸前。

難怪，這一次要面對的是智妖啊。

智妖，食人之智，為其所害者，不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