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軒禾在城中尋了會兒，于墻頭抬眼看去，藏書閣已然在望。

樓閣拔地而起，閣頂飛檐斗拱，在風雨飄搖里若隱若現，琉璃瓦泛著清冷微光，承接著一道道的細密雨絲。

一聲驚雷“轟隆”炸響，雷紋撕裂天空，雷光奪目。

陳軒禾幾步疾行，跨進文滄閣。

閣內，墻壁鑿空處插著火把，火苗隨風晃動，將通往樓上的盤曲階梯照得影影綽綽。

四周靜謐清幽，風雨聲被穩穩隔絕在外，唯有驚雷偶爾作響，打破這份寂靜。

陳軒禾沿著階梯，一步一步拾級而上，來到二樓，靠近某間屋子時，咀嚼聲、書紙揉搓聲不斷傳入了耳中。

“書閣遭老鼠了？”

老鼠啃東西也不是這個聲啊。

陳軒禾猛地踹向房門，“砰”的一聲，木門應聲破裂，木屑四下飛濺。

目光逡巡四周，只見三只身穿龍袍的白毛猿猴立在書架前，雙手捧著書冊，大口大口地咀嚼書頁。

即便腮幫子塞得滿滿當當，它們動作也絲毫不停。

為首的老猿，白毛手臂前端，一只龍爪鋒利森然。

陳軒禾認出了，就是這只爪子將他拖入的心境。

“智妖在心境中原來長這個鬼樣子。”

“嘿嘿嘿?！崩显嘲l出一陣尖銳怪笑，對破門而入的陳軒禾仿若未見，慢悠悠撕下書頁，不緊不慢放入口中咀嚼。

轟?。?

又是一陣驚雷，山搖地動，文滄閣搖搖欲墜。

陳軒禾站穩腳步，從袖袍中掏出花種，揚手撒出。

花種剛離手，瞬間生長、綻放，花瓣紛飛如刀片般朝著三只猿猴飛去。

猴臉割出道道血痕，殷紅血滴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血跡。

“不對，就這般實力，猝不及防將我拉進來又是為何？”

可這三只妖物仿若不知疼痛，依舊埋頭啃食書頁。

或許是感受到危險臨近，它們吞咽速度陡然加快，撕扯書冊的動作愈發急促，整屋都是“刺啦”聲。

“還吃？收你們來了?！?

陳軒禾雙指捏起竹米，揮手散去。

年紀尚幼的猿猴眼見竹米滾落木板縫隙，舍身撲了上去，它們沒有動手阻攔陳軒禾的意思，只是拿命拖延，好讓身后的老猿多啃幾口書頁。

噗嗤！

竹刺朝四面八方捅出，將兩只猿猴高高掛起，老猿猴見狀，怒嘯一聲：“那玄蕈真是沒用，這么長的時間都處理不好外面的事情！”

“還有你，這次的事情你不插手，朕傳授你斬三尸的成圣法門如何？”

尸者，神主之意。人體有上中下三個丹田，各有一神駐蹕其內，統稱“三尸”，其中上尸好華飾，中尸好滋味，下尸好淫欲。

玄朝仙門有成仙之法，就是斬卻三尸，三尸滅卻，恬淡無欲，神靜性明，后積累眾善，便能成仙做圣。

“真敢說啊?！标愜幒舔屔⒅翊陶{轉方向，連同兩只猿猴尸體一同扎了過去。

一個禍害人心的妖魔，要以斬三尸的法門同人交易，撒謊都不找個靠譜點的？

老猿龍爪一揮，斬斷刺來的翠竹，借著破招的功夫，抓緊又撿起幾本書來大口地啃著。

文滄閣震顫不止，閣外風雨肆虐，聲音漸漸擠了進來。

陳軒禾越想越感覺不對勁，衣袖里可供驅使的花種藤蔓一一奉上，將那老猿五花大綁。

被吊于空中，它依舊吐出舌頭，嘗試舔舐書柜最上層的一則古卷。

“終究還是晚了點，不過吃這么多已經夠了?！?

陳軒禾撿起散落一旁的書，翻看了幾頁，“你們還能將吃下的東西活用不成？”

“不是用，而是竊?！崩显承Φ?，“竊取學識和經歷，那以此為基礎所構成的心境也就不存在了?！?

“那你們連自己的生死都不管不顧了？”

“玄蕈才貪生怕死，一味茍活，智妖從扎進人心的那一刻起，生死就無關緊要了?！?

陳軒禾不再多言，驅使藤蔓絞死了老猿，將三具尸體拖至腳下。

智妖身死，碾作齏粉，腹中所食之物成了書籍，從空中一本本的砸落。

其中儒釋道三教經典、百家論著、帝王術、前朝史書、奇門遁甲應有盡有，其中甚至包括一些簡單的修行功法。

心境內的萬物皆來源于主人的記憶和經歷，由此可知，那太監陳淼所說的主子文韜武略，并非是夸大其詞。

陳軒禾撿起幾本，隨手翻看，書中已是一片空白。

文滄閣外的異常還在繼續，一時猶如地龍翻身，樓閣橫梁散落灰蒙蒙的土灰。

登上樓頂，放眼大半個帝都泰康城，城外郊區已是無邊混沌，崩壞的邊緣黑潮翻涌，朝皇城步步緊逼。

風雨洗刷下，泰康的歲月似乎流傳了千年，往昔威嚴莊重的宮門，如今朱漆大片剝落，露出腐朽木芯。

值守衛兵醉倒在地，盔甲凌亂，長槍扔在一旁，鼾聲與酒氣交織，宮女們發髻散亂，衣衫不整，嬉笑追逐···

太監們圍作一團爭搶寶物，彼此怒罵不斷，議事大殿大門洞開，桌椅翻倒，奏章被踩得滿是腳印，一片狼藉···

后宮庭院雜物堆積，花草被踐踏殆盡，屋內傳出的靡靡之音中，夾雜著嬪妃放蕩的笑聲，似乎嬪妃、侍從、太監等所有人都衣衫不整，糾纏在一起肆意親昵，甚至抱團交媾···

混亂無序的皇城，僅余下煉丹房一片凈土。

陳軒禾于文滄閣內負手而立，俯瞰樓下那片混亂場景。

這般景象，竟讓他心底隱隱泛起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迫不及待想要投身其中。

“心園?！?

低聲誦念，剎那間，清冷白光自陳軒禾的胸前浮現，漣漪般向四周蕩漾，為風雨所侵蝕的樓宇欄桿，眨眼間生滿嫩綠青草。

心園開啟，那股蠱惑人心、想下樓聚眾淫亂的念頭，才如潮水般慢慢退去。

陳軒禾緊繃的神經漸漸舒緩，恢復了幾分清明。

“原來如此，這就是智妖嘛。”

智妖食人之智，人去智則愚，形存神亡，與禽獸同群，共草木朽腐，終失其所以為人者也。

“趁著還有點時間，該給小皇子補補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