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瞇著眼，匪夷所思地盯著陳軒禾。

正常人會這么淡定地收拾尸塊，甚至還琢磨要不要撿回去當(dāng)花肥？

晚上睡覺時不嫌膈應(yīng)嗎？

他喉嚨動了動，到底是沒問出口，只是冷著臉繼續(xù)以指掐訣，點在陳軒禾眉心的仙印上。

魂約已成，可條件尚未達(dá)成，這張契約等于廢紙一張。

段青心里仍惦記著陳軒禾的魂魄，到手的好東西可不能讓他白跑了。

“再來！”他沉聲低喝，指尖凝聚一縷寒芒，重重戳向那枚仙印。

剎那間，金光暴起，仙印輝芒如灼日綻放，直接刺入青衫客的瞳孔。

回顧及先前的教訓(xùn)，段青早有所防備，腳步一踏，身形暴退，但即便如此，氣浪余波仍然席卷而來，直接將他半條胳膊攪得粉碎！

“不該啊···”段青瞳孔微縮，心中驚詫。

劫生教的水平他是知道的，整個教派連個金丹修士都沒有，能兩次震碎他尸傀的人根本不存在。

更何況，他這次用的青衫客軀體遠(yuǎn)比尋常的二品武人更強韌，可在那仙印面前，竟如薄紙一般脆弱。

“很難嗎？”陳軒禾摸了摸額頭，微微皺眉，“劫生教到底是什么？”

段青答道：“王朝威壓之下，茍延殘喘的邪教。”

仙門教派，不外乎兩種成宗之法。

第一種，先賢至圣開宗立派，提出某種學(xué)說或是修煉的道途，自此后人在基礎(chǔ)上不斷發(fā)揚光大，形成合理有序的修行體系。

這樣的仙門，大多底蘊深厚，修行遵規(guī)守紀(jì)，有法可循，哪怕偏離門內(nèi)老祖留下的軌道，也不會輕易誤入歧途。

第二種則是因信仰而聚集的教眾，教內(nèi)魚龍混雜，正常的拜神奉鬼，不正常的祭祀邪祟，以血腥詭譎的儀式取悅神佛，換取力量。

劫生教便是后者，教徒信奉死亡，以引導(dǎo)他人赴死為樂，并實現(xiàn)對上神的諂媚。

凡是被劫生教授予仙印者，會在未來某刻心甘情愿地邁向死亡，人死后魂不入地府，而是成為陰燭君的餌食。

陰燭君，自然就是劫生教所信奉的神祇，是傳說中棲居于冥河的黑鱗大蛇。

陳軒禾聽完心一驚——他夢中所見的，正是那道身覆黑鱗的長軀，蜿蜒游弋于無盡幽暗之中，鱗片翕張間似有無數(shù)面孔無聲哭嚎。

難道自己已經(jīng)被祂盯上了？

段青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想：“傳說有真有假，許多教派所拜的‘神祇’，不過是后人胡謅出來的玩意兒，實則子虛烏有。”

頓了頓，他又嗤笑一聲，“若按劫生教的說法，陰燭君嗜血吞魂，以亡者為食，那我這十幾年來在魏縣四處收魂，豈不是天天在跟神祇搶飯吃？”

“放安心，說不定只是他們這幾年把邪術(shù)練精進(jìn)了。”

段青嘴上說得輕松，心里卻陣陣發(fā)憷。

劫生教當(dāng)年鼎盛時，數(shù)萬信徒狂熱供奉，哪怕原本無甚靈驗的邪神，經(jīng)年累月的香火浸染、血肉獻(xiàn)祭，也難保不會喂出個真正的禍祟來。

真要和這種教派的“神祇”為敵，搶祂看上的魂魄，這筆買賣可不劃算。

若有朝一日證實了陰燭君的存在，他段青絕對是第一個腳底抹油的，還管什么魂魄不魂魄。

段青解決不了陳軒禾眉心的仙印，話里話外自然透著一股心虛，連自己都說服不了，更別提說服陳軒禾了。

陳軒禾瞥了眼算命幡上的字樣，神色微妙：“你那上知皇極先天之?dāng)?shù)的神通當(dāng)不當(dāng)真？”

段青干咳一聲：“雖是從一位老卦師那兒半偷半學(xué)來的本事，但水平倒也不算差。”

“替我卜一卦。”

“得加錢。”

“成交。”

“問什么？”

“未來的命數(shù)。”

段青神色一正，掐指推算，指尖無意識地在袖底劃了幾道符訣。

可半晌過去，卦不成卦，神機紊亂，竟連半句批語都卜不出來。

怪了？

他眉頭一跳，心頭悚然。

江湖行走多年，頭一回遇著這種事。

卜算不得天機，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此人壽數(shù)將盡，命途戛然而止；要么他命格深重，因果纏縛，遠(yuǎn)非凡俗修士能夠窺測。

段青猛然僵住，看向陳軒禾的眼神變了。

這小子身上的詭異事，怕是比他想象的還要深。

段青收回手，故作從容地搓了搓指節(jié)，“天機微妙，今日氣場不合，改日再算。”

看見段青臉上故作遮掩的窘態(tài)，陳軒禾就知道他沒能算出個所以然來，便也不再多問。

既然算不出，那就自己去找答案。

他閉上眼，再一次預(yù)見終局——依舊是魏南市井那座飛升臺，只是這一次，畫面比以往更加清晰。

百姓不再歡呼圍觀，而是尖叫奔逃，整條街道淪為火海，尸潮如浪翻涌，行尸撕咬著活人的血肉，凄厲之聲不絕于耳。

不遠(yuǎn)處，那面熟悉的萬魂幡依舊在風(fēng)中翻卷，獵獵作響。

模糊的視線盡頭，陳軒禾頭一次瞥見了沾血的虎斑紋···

“梨花娘娘！”陳軒禾猛地睜眼，下意識大喊出聲。

貍花貓疑惑地草叢中探出頭，豎起耳朵，出聲應(yīng)道：“梨花娘娘在。”

“沒···沒事。”陳軒禾深吸一口氣，壓下急促的心跳，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

命數(shù)不可改，偏偏要將身旁人拉進(jìn)災(zāi)劫。

低頭搓弄指尖干涸的血跡，陳軒禾抬頭望天，過去無法挽回，未來可以改變，哪里有必定的命數(shù)，肯定存在逆天改命之法。

“你本尊究竟多大？”他沖段青問道。

“問這個做什么？反正當(dāng)你的太爺都夠數(shù)了。”

陳軒禾目光一沉，捂嘴思索道：“我聽聞煉魂修士的控魂之法可驅(qū)使鬼魂御敵，而魂幡中的兇靈能繼承生前的部分神通法術(shù)。”

“見識倒是不少。”

“那如果我生前多學(xué)些手段，死后被你納入魂幡驅(qū)使，是不是更有用處？”

段青聽明白了陳軒禾的話外之意，笑道：“小子，你還真是既要又要啊，拿我當(dāng)冤大頭來了。等你自然老去，興許我要等二三十年，可待你在修行上登堂入室，就不止這些歲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