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娘娘不信命，倘若花匠命數中有死劫，梨花娘娘會選擇花匠存活的一條線，將前路一直走下去。”

貍花貓舉起右爪，按在了陳軒禾的左腿。

這幾日它穿行市井，發現人在安慰他人的時候，會去摸頭和擁抱，它碰不到花匠的頭，只好撫摸一下大腿了。

“謝過梨花娘娘。”陳軒禾摸了摸梨花貓的腦袋。

“奇怪奇怪···”

花匠為什么要反過來安慰梨花娘娘？

貍花貓想不通，卻也沒有跳開，感受著手掌由頭頂順到后頸，不由發出陣陣的呼嚕聲。

花草貓狗，很是撫慰人心，經過梨花娘娘這一番安慰，陳軒禾心情轉好。

貓的心思比人通透明白，知曉了梨花娘娘的心意，陳軒禾居然覺得心中有愧，他想起了桌上的耗子和魚。

地方風俗不同，西南地段沒有食鼠的習慣，可嶺南附近，倒真有臘鼠干、紅燒鼠肉一類的“美食”。

俗話說，“天上斑鳩，地上竹溜”，地方所做的鼠肉，多用竹鼠和田鼠，這類耗子總歸要干凈一點，肉質也不錯。

屋內的鼠魚沒法吃了，陳軒禾提了魚簍和釣竿，拎著小馬扎，朝臨溪走去，路過田間可以抓幾只老鼠，再去溪中釣幾條大魚，晚飯就有著落了。

至于梨花娘娘，就留在立心園看家。

春水清澈，日光懶散，此時釣魚占據了天時地利，至于釣不到，那肯定是人的問題。

陳軒禾翻開土壤，挖了幾條蚯蚓，都是個頭不大的小東西，用起來剛剛好。

噗嗤！

剛拋出桿，魚餌入水，沒等有魚過來，不遠處就傳來水花濺射的聲音，驚得一眾魚四散逃竄。

陳軒禾不悅望去，溪水到腰的淺水處，有一身穿粗麻布衫的癩子頭老者站在水中，正用巴掌不停地抽打手中的鯉魚。

“不咬鉤是吧？不咬？”

啪啪啪！

“爺爺的鉤可在這呢？你可給我長點眼力見，給我咬！”他沖青鯉示意手中的吊鉤，再三叮囑，隨后將魚拋回水中。

沒等癩子頭回到岸邊，那半死不活的魚已經半翻了白肚，朝下游流去，漂到了陳軒禾的面前。

不愧是我們釣魚佬，情緒真是穩定。

陳軒禾小心用竹竿撥弄，用魚簍子下水一撈，將魚納入簍中。

不遠處的癩子頭爬上岸，甩桿，靜靜候著，過了一會兒，便又暴躁起來了。

“還不咬？”

他罵罵咧咧地起身，正想脫衣服下水，忽然發現下游還坐著個人。

癩子頭起身走了過去，瞇眼瞅著陳軒禾的魚簍子，里面躺著條肥美的青鯉。

“豁，小哥，你這魚釣得可美了啊！”

陳軒禾抬頭看了一眼，來人額頭上似是用紅顏料畫了粗陋字符，沾水后痕跡有點模糊，但依舊能看出是“6”“9”的相交圖案。

陳軒禾和癩子頭兩兩相望，呆滯片刻，似乎都認出了對方。

“你是山腳下的賣花郎吧？”癩子頭驚呼道。

“城隍廟的老乞丐？”陳軒禾也想起了老頭子的身份。

“嘿嘿嘿··老夫現在不叫老乞丐了，名為伍三。”

“聽人說，你凍死在了前些年那個非同尋常的大雪夜。”

“瞎說，老夫是去魏南魏北求道了。”

“求成了嗎？”

陳軒禾又看了眼那紅色怪紋，伍三也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在自己額頭飄忽，立刻來了勁頭，空軍的喪氣都一掃而空了。

“瞧見了？仙印！從泥宮丸里滲出來的！”癩子頭雙眼冒光，“你來教老夫釣魚，老夫傳你仙法，咱們一起當神仙，無病無災，無惑無妄，逍遙自在···”

“都成神仙了還釣魚干什么？”

再說了，眉心至腦中那地兒，貌似是叫泥丸宮來著。

“效仿武圣姜公。萬一有人來這西南邊陲請老夫出去成就一番偉業呢？”伍三心生憧憬，忍不住嘴中起了“滋滋”聲，似是在品嘗一盤珍饈。

城隍廟的老乞丐，很多年前就神神叨叨的了，陳軒禾今日重逢，他還是原來的樣子。

“你看，成嗎？”伍三再次問道。

臨溪這么長，又不是他陳軒禾家的，多個釣魚佬在旁邊，倒也無所謂。

魏南魏北多神仙怪異之事，陳軒禾心中感興趣，便讓伍三繼續說了下去。

“你說的這成仙，是成的什么仙，神通何在？”

“魏南魏北修行來的，還能是什么仙，當然是最正宗的尸解仙唄！不過老夫還沒走飛升臺，算不得仙，你就當老夫是半仙。”伍三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爛大牙。

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練蛻也，軀質之遁變也。

如蟬留皮換骨，保氣固形于巖洞，然后飛升成于真仙。

魏縣兩地，尸解長生盛行不知多少年，人們喜好談玄論道，有道士在魏縣死了，那便是“尸解羽化”；百姓死了，也叫“尸解登真”。

為此，兩縣的城中央，都設有羽化飛升臺，要有人尸解，臺下不乏聚眾圍觀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將其當作神圣的事。

夫解化之道，其有萬途，無論是刀斧加身的兵解、入水溺斃的水解、焚身而亡的火解，血肉模糊的杖解···

場面再血腥再暴力，都會引得人拍手叫好。

魏兩縣自殺之風盛行，可無人知道飛升臺上自行尸解的人去了哪里，想死的傻子死完了，又無法回來知會一聲，于是又有新人殉道。

權錢在手的富貴人家，不敢相信成仙這種虛無縹緲之事，所以兩縣就有了一個怪象，那些自殺之人，除了崇尚玄道的癡人，更多的是源自生活不如意的窮苦人家。

陳軒禾幾乎是全程皺著眉聽完伍三的話。

“那照你說的，尸解仙也不可能是刀抹脖子那么簡單的事，還有其他的什么修行？”

見陳軒禾感興趣，癩子頭一下子激動壞了，他瞅見四周別無他人，小聲撐嘴說道：“飲用符水，眉心點咒，經刀劍水火蕩煉，經千載而復生···”

“尸解要義，老夫可都告訴你了，怎么讓魚咬鉤，你可得和老夫說道說道。”

“你剛剛下水撈魚的功夫，可比釣魚強多了。”

“釣魚才有高深莫測的仙人風姿，你見過誰家的半仙，是跑溪水中撈魚的？不過話說回來，成仙后下水抓魚倒是方便了，魚似乎都通了人性，會圍著老夫打轉···”

伍三一歪頭，嘆道：“要是以前有這本事，就不至于挨餓了，起碼魚能吃到飽。老夫在魏南塘子中時，那鯰魚一股勁地往我身上躥，咱這梅城的青魚鯉魚，倒是生的矜持。”

陳軒禾將魚竿固定，打趣道：“興許是魚知道你不要這幅皮囊了，好在你飛升之前，多吃上一點死皮···”

嗯？

陳軒禾忽然想到了什么，抬頭看去，伍三眉心字符的筆畫交接處，有紅褐色的一點，顏色相較周圍要更深，似是留了一個鐵釘大小的洞。

“你眉心點咒的顏料，莫非來自泥丸宮？”

“嘿！你咋的知道？”

聞言，陳軒禾身體僵了一下，感覺頭上有蟻群爬過，頓時寒毛卓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