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九月，郡中連旱三年，顆粒無收，歲大饑，人相食，餓殍千里。

偌大平原之地，早已是一片殘破，田野荒蕪，土地皸裂，江河干涸，不見半點生機。

仿若鬼蜮，死氣沉沉。

今日，卻見一群面黃肌瘦的難民，男女老少皆有。

無一不是蓬頭垢面，有氣無力的模樣，臉上大都帶著麻木茫然的神色，好似行尸走肉一般，佝僂著身子，低頭趕路，漠然不語。

這近百難民之中，有一弱冠書生打扮的青年，身形稍顯瘦削挺拔，雖然也是衣袍破舊，渾身臟兮兮的，餓得前胸貼后背。

唯有一對眼眸，尚還有幾分靈動，偶爾流露出不一樣的氣質。

這青年書生，名叫蘇道。

蘇道也不知，自己怎么來到了這個世界。

當他稀里糊涂醒來時，就發現自己成了一名落魄書生，孤身落于荒山野嶺間。

暈頭轉向下胡亂探路，差點迷失于深山老林中。

也是他命不該絕，遇到了一群從山里出來逃荒的村民。

看他是個讀書人，這些災民收留了他。

村正老爺子和幾戶家底比較殷實的村民，各自勻出本就不多的口糧，湊出了大半袋糙米給他。

其實也不多，也就九斤不到。

但在這大災饑荒的歲月，卻是顯得珍貴萬分，甚至可足足買下近幾畝上等好地。

三年大旱，再好的田畝，也破敗成了廢地，壓根不值錢。

蘇道也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把這些前世地球人嫌狗棄的糙米谷粟，當作珍饈至寶。

事實證明，人餓急了眼，吃土都是香的。

前世加上今生，他可算親自體會了饑荒的可怕，也見識到了什么叫餓殍遍野，人命如草芥。

沿途所見，一片蕭索凋零，尸骸枯骨隨處可見。

各處村舍皆是殘破，不見半點炊煙，雞犬無聲，早已人去樓空。

反倒是同樣逃荒落難的災民，遇見了不少，面有菜色。

更有鋌而走險之輩，專搶落單的難民。

易子而食，殺人奪命，野狗刨尸的慘烈景象，也是時常可見。

這世道……

盡管已經快要麻木了，但蘇道還是忍不住暗自嘆息。

自遇到這群村民，算起來已經過去將近半個月了，沿著官道，走了也快數百里路程。

而蘇道的那大半袋糙米，也終是快要見底了。

前方不遠處，是一座連墻壁都倒塌了半方的破舊道觀，黃土壘墻倒塌破敗，四面漏風，雜草干枯，早已荒廢多年。

眼看已經臨近午時，須發皆白的村正老爺子便發話，在這里歇息一下。

于是，眾人很有默契地圍繞著道觀分散開，有的撿柴支鍋，有的去尋野菜草根樹皮，搜刮著一切可以食入肚中的東西，連耗子洞都沒有放過。

很快，半空升起縷縷炊煙，四周彌漫著一股混合的谷物清香。

咕嚕嚕……

蘇道看著腳邊缺了兩個豁口的小鐵鍋，里面煮著半鍋不知名的植物莖塊糊糊，隨手放了一把曬干的山蘑菇，外加幾株看著還算新鮮的翠綠野菜。

隨后，他從懷里取出拳頭大小的糧布袋子，小心翼翼地從其中抓了一小把糙米，輕輕灑入鍋中。

表情嚴肅，屏氣凝神，生怕灑落浪費了一粒。

兩根削皮的細長樹枝，伸入小鐵鍋中，時不時攪拌一會兒，以免粘底焦糊了。

托村正老爺子的特地關照，他也可進入破舊道觀內，不必和其他十幾戶村民擠在院外。

“蘇家哥哥。”

這時，一名乖巧伶俐的女童湊了過來，往他懷里塞了半塊巴掌大的腌肉干。

“爺爺讓我給你的。”

說完，她便又轉身離開了。

蘇道呆了呆，心頭一暖，脫口而出的謝字還沒說完，那小丫頭已經不見了。

小女孩名叫王璐，今年剛滿七歲，而她口中的爺爺，正是小黃村的村正王德明老爺子。

一路逃荒而來，若非王老爺子一家多有扶持照顧，恐怕人生地不熟的蘇道，不出幾日就一命嗚呼了。

這恩情，著實有些大了……

蘇道緊緊攥著手中那半塊肉干，盡管掂量著也就三四兩重，但卻足以惹人眼紅，估摸著能換來至少大半斤糙米。

他糾結片刻，終是用石刀切下半兩肉干，做賊似的飛快丟入鍋中，然后將剩下的肉干用布條裹住，鄭重地收好。

不多時，小鐵鍋內飄起淡淡的食物馨香，對于早已饑腸轆轆的蘇道來說，不亞于絕世珍饈。

灑了幾粒粗鹽巴，攪勻之后，他迫不及待地盛了一碗。

也不管那賣相和味道如何不堪，卻是滋溜溜地大口吃了起來，埋頭干飯。

熱乎的吃食沿著喉嚨咽下，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一鍋雜食，被蘇道吃得干干凈凈，連鍋底刮了一遍，主打一個不敢浪費糧食。

感受著淡淡的飽腹感，他頗有些心滿意足，那種餓得頭昏眼花的頹廢也隨之而去。

稍微收拾了一番，蘇道便趁著這難得的歇息功夫，靠著黃土破墻開始閉目小憩。

連日來的趕路，讓他早已身心疲憊。

若非今日村正王老爺子說，約莫再走兩三日，便可抵達郡城外，他能不能堅持下來還是兩難。

聽說郡城處，不但有官府衙門開倉放糧，還會有不少貴人老爺施善分粥，讓逃難的災民百姓支撐過這數月半載。

待來年開春，大旱必去，屆時便可領著官府的種糧口糧，回歸故里耕種，便可撐到年底收成的時候。

王老爺子對此深信不疑，連小黃村一眾逃荒的村民，也是如此，他們都覺得朝廷定會出手賑災，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

至于蘇道，也談不上信與不信，先熬過眼前這一關，填飽肚子，活下來再說。

日后，自然是要好生報答一下，村正王老爺子和那些村民的活命之恩。

半睡半醒，迷糊間蘇道被外頭一陣喧鬧驚叫聲吵醒。

“馬賊來了，快跑！”

轟隆隆……

馬蹄聲震天響起，無數塵土飛揚，黃煙滾滾。

遠遠可見，數十騎彪悍的大漢，以風卷殘云之勢，眨眼間包圍了過來，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