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暗無天日的石洞內挖礦,并非是個輕松活兒。
礦洞的側壁大都是凝實的實土碎石,鋒利尖銳的鎬頭揮下去,也只能挖下一小抔,震得人虎口微微發麻。
更麻煩的是礦壁中大大小小的石塊。
要么將石頭周圍的礦土掘開,然后將其搬走。稍大一些的,就用石鑿慢慢撬開一排啟口,隨后鐵撬子將之一分為二。
若是遇到堅固無比的巨大石壁,也只好繞道而走,白白浪費不少力氣功夫。
挖出來的土石,還得用竹編的簸箕裝盛好,一步一步挑出礦洞外,傾倒在專門指定的地兒。
蘇道當下的這具身體,也稱不上有多壯實,大半個月吃不飽飯,又一路顛沛流離,對于這等體力活著實有些吃不消。
反倒是做慣了農活的王慶生,年紀雖小些,卻是動作頗為麻利,一柄鐵鎬揮動得行云流水,很快便熟練地挖了起來。
那動作架勢,已經不比其他礦工慢上多少。
“呼……”
蘇道只堅持了大半個時辰,就已經被累得氣喘吁吁,近乎力竭,雙臂酸痛,渾身早已被汗水打濕。
見他握住鐵鎬的雙手發抖,一旁的王慶生便開口說道:“蘇大哥,你先歇會吧。”
蘇道嘆了口氣,沒有再硬撐,也不顧臟兮兮的環境,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不遠處的鄭老三偶然瞥見這一幕,暗自搖了搖頭。
這書生身子骨也太虛了,在這礦洞呆上十天半月,怕是命都得搭進去半條。
更何況,若是不能完成指定的活兒,那群如狼似虎的礦監司可不是什么善茬,餓幾頓飯都算是輕的,有的是手段讓人生不如死。
像這樣的例子,他鄭老三已經見過不少回了。
用礦上的規矩來說,這里不養閑人,活干不好的,那就不必浪費糧食了。
不過,過了半晌,當鄭老三再次看向蘇道這邊時,卻見他已然結束了歇息,又重新拾起鐵鎬吃力地揮動了起來。
“這小子,倒是有股拼勁兒。”
鄭老三暗自點頭,對其印象稍有改觀,但也僅此而已。
就這樣停停歇歇,干了將近三個時辰,蘇道硬是咬牙堅持了下來,總算是挺到了收工的時候。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從礦洞內踏出,頗有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不像在礦洞內那么壓抑沉悶。
此時,外面已經是夜幕降臨,天黑一片,估摸著將近戌時三刻。
遠遠可見,在下方開闊的山谷之內,屋臺樓影朦朧交錯,燈火之光點點閃爍,如同螢火星空,別有一番意境。
然而勞累了大半日的蘇道,卻是無心欣賞這般夜景。
他感覺雙腿猶如灌鉛一樣沉重,幾乎被掏空了所有力氣,一身狼狽。
由于大半天沒有米食入肚,只能以水充饑,餓得頭暈乎乎的,連開口說話的心思都沒有了。
那被稱為李頭兒的疤臉大漢,前后轉了一圈,細細清點了一番人數。
加上今天剛來的蘇道二人,甲字九號礦洞的礦工攏共二十三個,都是青壯男子,皆聚在于此,一個不少。
隨后,眾人便打起火把燈籠,借著微弱的月光,從山間小道蜿蜒而出,向著下方的峽谷而去。
對于隊伍中新來的蘇道二人,其他漢子頂多瞥來一眼,神態漠然,并未過多在意。
在這黑礦之內每日勞累,無一不是身心俱疲,哪里還有多余的勁兒去多操心他人,事不關己才是常態。
隨后,甲字九號礦洞的二十幾號漢子,來到了一間堂屋門前。
而在大門兩側,掛著數盞明晃晃的油紙燈籠,其上皆用毛筆墨汁勾勒著食肆兩字。
一股夾雜著煙火氣的濃濃飯菜香味,隔著老遠飄了過來,鉆入鼻間,讓早已餓得饑腸轆轆的眾人直咽口水,肚子一陣咕嚕咕嚕響,連眼睛都好似泛起了綠光。
在門前排隊等候的,不止有蘇道他們這些,還匯集著其他幾個字號礦洞的漢子,加起來近百來人,黑壓壓一片,吞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如同一群嗷嗷待哺的雞仔。
只見一名吃得腦滿肥腸的光頭胖子,掌勺師傅打扮,穿著一身短衫布衣,腰間系著油乎乎的圍裙,手里提著一柄鍋勺,從里面慢悠悠地走出。
而在他的身后,七八個戴著青帽的幫廚小廝,則是小心翼翼地,先后抬出了幾口厚重的大鐵鍋。
那滿滿幾大鍋煮好的飯菜,正冒著熱乎乎的白氣,馨香撲鼻,勾得人食指大動,更何況是干了一天重活的礦工漢子們。
頓時人群微微躁動,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翹首以待,恨不得搶上前去,惡狠狠地吃席。
見此,那光頭大胖子將臉一橫,用鐵勺用力敲了敲一只木桶,發出咚咚咚的沉悶聲音。
“他奶奶的,餓死鬼投胎啊?!”
“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排隊候著!”
幾聲大嗓門吼下去,當即讓眾人老實了下來,忙按平日里的順序站好,拿著各自的碗盆,在堂肆外排出幾條長龍。
蘇道和王慶生兩人,也捧著一只黑乎乎的陶碗,隨著甲字九號的礦工一起等候,
大約一盞熱茶的功夫,那揮動的鍋勺,可算輪到了他們這里。
“面生得很,打哪來的?”
一旁立著的光頭胖子,那圓溜溜的小眼睛微微瞇起,借著火光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略帶著幾分審視。
身側的疤臉大漢忙開口解釋:“礦上收了一批新人,他們兩個分俺這隊里來了,剛上了半天工。”
胖子看了看他們的腰牌,這才點頭,沖著蘇道二人沉聲說道。
“既然如此,按礦上的規矩,這半個月食份就不扣你們工點了,好生干活吧。”
說罷一揮手,幾個青帽幫廚開始揮勺分餐。
七八兩白花花的粗糧米飯,一大勺豬油雜菜團,一個雜面窩頭,不多不少地盛落在了碗里。
這樣一頓伙食,在這大災之年已經算是難得一見了。
蘇道雖有些許疑問,但還是壓下心頭,伸手拍了拍王慶生的肩膀。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二人學著其他漢子的模樣,摸黑尋了個土坎角落,蹲坐著埋頭干飯。
月色燈火之下,眾人呼嚕嚕的吞咽聲,響成一片,好像是豬圈進食,風卷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