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平頭鎮。

主街兩旁犬牙相錯的民房一直蔓延到東頭的麥田。

刷滿白石灰的院墻上，用紅油漆刷了一個“十”字。

下面掛著一行“平頭鎮衛生所”的小字。

衛生所外面是泥濘的小路，混雜著青草和羊屎的味道。

幾個婦女坐在村頭的石頭上滿是提防的看著田埂上的放羊人和那一群不長眼的山羊，心思全然不在聊天上。

在衛生所里的一間病房中。

男子猛的睜開了雙眼。

刺眼的陽光讓他頭暈目眩，腦袋尖疼。

他叫江秋寒。

是國家高能研究所電磁及核能研究主工程師，國家量子創新研究所負責人，兩院院士。

在回京述職的途中，車禍身亡。

享年52歲。

耳邊收音機里傳出了熟悉的旋律。

【這里是廣東電臺音樂臺，

去年九月，在Beyond樂隊最新發行的粵語專輯《命運派對》中，

由黃家駒作詞作曲的《光輝歲月》獲得1990年度十大勁歌金曲獎，

這首歌是對曼德拉的致敬，

歌頌他在黑暗之中的抗爭和希望，

接下來，讓我們一起聆聽這首《光輝歲月》。

……

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

迎接光輝歲月，

風雨中抱緊自由

……】

記憶伴隨著曲調，沖刷著他的大腦。

一首光輝歲月，讓他激動的心情逐漸平復了下來。

接受了正發生在他身上的這不可思議的現實。

“1991。”

“現在是1991么？”

一旁的醫生幫他換了吊瓶，說道：“2月14號，你已經昏迷了四天了。”

1991……

這一年是他人生轉折的一年。

此時的他，身份還是電子科技大學經管專業的一名大一學生。

但在一個月后，他將棄文從理，投身國防建設中去，并為國防信息現代化建設貢獻出巨大的光和熱。

他從記憶里檢索到了這次住院的原因。

臘月二十五，在家里打掃房子的時候，他不慎從樓梯上摔下，后腦勺磕到了地上，昏厥了過去。

……

那時候的醫療水平還不甚完善，鎮上的醫療條件更加簡陋。

所以江秋寒的父母這個春節過的十分提心吊膽。

零下四五度的低溫，他們拿著家里的褥子在病房外的長凳上熬過了三四個通宵。

醫生走出病房，對江秋寒的父母說到：“病人醒了，你們去看看吧，不過剛剛醒過來，還是要多休息休息。”

父親激動的抓著護士的手不停的感激著。

母親喜極而泣，雙膝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或許是祈禱靈驗了。

父母一邊磕頭，一邊感激著天上的各路神仙：“感謝灶王爺、觀音菩薩、玉皇大帝，感謝如來佛、太上老君、耶穌。”

短短三四天時間，二老幾乎把這些能想得到的神仙們哀求了無數遍。

走廊飄蕩的禱告聲比寺院里還要虔誠。

“小寒，你嚇死媽了！”母親坐在床邊，緊緊抓著江秋寒的手，她比生病的兒子還要憔悴。

父親滿是繭子的手，輕輕放在母親的肩膀上。

最后只是平平淡淡對江秋寒說了句：“以后不管干啥都小心一點。”

“嗯，”江秋寒深情的看著父母，悲從中來。

父母都是農民。

他們拼了命的干活，才艱難的供出來了個大學生。

可二老并沒有因為他享上清福。

1996年，那場關乎國運的危機發生了。

就在大國對峙的關鍵時刻，叛徒泄露了我軍許多重要情報。

時任國家無線電創新研究所抗干擾相控陣雷達項目負責人的江秋寒，在研發的關鍵時刻，陷入了人生的至暗時刻。

境外犯罪分子在無法對他下手的情況下，將目標標準了他的父母。

一輛中型貨車，以六十碼的高速撞向了正騎著三輪車在鎮上買醬油的父母……

這個事件，給江秋寒造成了巨大的打擊。

雖然他依舊堅守工作崗位，但因為狀態和心理壓力的雙重影響，

最終導致項目推遲了三個月才落地，錯過了最佳時機。

……

母親擦擦眼淚，問：“你餓不餓，我跟你爸去給你買點吃的。”

江秋寒昏迷這幾天，沒進過一粒米，早就餓的前胸貼肚皮了：“嗯，買點粥就行，有烤紅薯的話，我還想吃個烤紅薯。”

“我們去街上找找，你先躺下休息休息。”

父母走了。

江秋寒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雪景。

耳畔的音樂接近尾聲。

還是黃家駒的《光輝歲月》。

【一生經過彷徨的掙扎，

自信可改變未來，

問誰又能做到

……】

音樂過后，是主持人的一段貫口。

前世，他會更換頻道，去收聽別的廣播。

但這次沒有。

因為他已經提前知道，他本應該聽到的那個讓他下定決心棄文從理消息是什么。所以大可不必為那個令人糟心的消息再浪費什么時間。

華夏的九十年代是從迷茫和擔憂中開始的。

狂風暴雨來臨前，我們擔憂山崩地裂，

漫天黑霧中，我們看不清前路，

這是一個激蕩的時代，

也是一個虛弱的時代。

剛剛發生的那場戰爭，徹底打醒了全世界。

年末莫斯科巨人的倒塌，也會讓無數人惶恐無助。

但總會過去，

華夏注定會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堅韌的向上攀登，沖出這個黑夜。

次日。

江秋寒辦理了出院手續。

和父母一同回了家。

臨近春節，但因為他的變故，導致全家對這個春節幾乎毫無準備。

母親在灶火生火開始炸扁食，父親則劈柴、喂豬。

走街串巷賣了一年的醬油醋，絕大部分都用來給他看了病。

父親從床頭被褥下的報紙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百元紙鈔，到臨街買了兩斤牛奶和一些牛下水。

新年還是紅紅火火的過了起來。

被母親強制要求靜坐養傷的江秋寒，翻看著父親的賬本。

上面有一股豬騷味，歪歪扭扭的文字記錄著全年的開支。

那一筆一兩毛的賬單，寫滿了整整一個本子。

最后，從匯總那里看到了一個數字。

238元。

這是父親出去成本、開銷之后，一年到頭所能自由支配的財富。

這是一年披星戴月、風雨無阻的報酬。

牛下水四元一斤，牛奶三元一斤。

父親拿走賬單記了一筆，所以這個數字又下降了一些。

這是一個困苦的年代，也是國家正式轉舵的節點。

苦難不值得歌頌，但正是數億計的如父親這樣的勞動人民，以身體作階梯，方才為國家鋪就出了一條向上攀登的道路。

他們的作用絕不應被磨滅。

即便是在在這個至暗時刻，國家的財政收入，亦是他們從貧瘠的收入中，一點一點湊出來的。

這讓江秋寒下定了決心。

退學、下海。

用資本的血肉，鋪就出一條華夏軍工的驚世駭俗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