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寒在家里呆了兩天。

便要又匆匆離開了。

父母把那些足夠他們奢靡享樂的錢，裝進了袋子里，掛在房梁上。

“該花就趕緊花出去，在房梁上別被老鼠咬了。”

江秋寒離家前叮囑道。

房梁上的老鼠，是一個梗。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的父母知道背后的故事。

在江秋寒很小的時候，晚上睡覺，房梁上有老鼠在跑動，他迷迷糊糊睡不著，就問爸媽：“老鼠掉下來會不會摔死？”

爸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后來，江秋寒潛意識里就把這個事情當作了很好笑的事情。

在以后的學習、工作中，也總是忍不住分享這個故事。

可除了他和父母，別人都認為這個并不好笑。

直到江秋寒很老的時候才突然想明白。

在那個下著大雨的晚上，在那張放著水桶接雨水的床上，父母可能并沒有笑。

他們是在哭。

……

父親把他送到了村頭，說，“等你再回來，爭取咱家都住進新房子。”

江秋寒點點頭：“蓋三層，貼瓷磚，氣氣派派，讓他們都看看。”

父親憨笑著：“蓋三層！”

……

江秋寒走了。

回來看完父母，他也沒有什么擔心的了，接下來就要全力以赴。

在家的這兩天，他把中西部地區的村鎮企業名單進行了分類。

以洛城為中心，由遠及近劃分了三個圈。

待定的十三個工廠，有一個在圈外，且距離最外圈距離很遠，便被江秋寒直接放棄了。

在基建還沒有完善的當下，運輸成本是重中之重。

第一批投資的工廠，必須能夠在較短時間內完成聯動，搭建起產業供需鏈條，這樣他才能放手進行第二批的投資。

而如果想要盡快實現增長，這三個輻射圈就至關重要。

越靠近內圈，工廠之間的協作和產能轉化比就越高。

集群的效果就會越發明顯。

江秋寒對這十幾個工廠進行了排序之后，就開始進入了“周游列國”的旅程。

從豫陜鄂，再到晉甘蒙。

在半個月的時間，他將踏過中西部一半的省份。

……

實地調研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尤其是考察村鎮企業。

葉老給出的表格，可以說是害人不淺。

上面所謂的輕工業、化工業、機械加工業……

到了現場一看，全是罐頭廠、壺膽廠、塑料玩具制造廠、鋁盆廠……

所有的器械，幾乎都是上世紀社辦企業遺留下來的老古董。

這已經不是升級換代的問題了，而是已經面臨淘汰。

江秋寒問的最多的問題就是，為什么不升級器械，加大產能。

而得到的答案中，回答最多的就是村鎮企業已經過了短缺經濟的紅利期。

也就沒有了升級的必要。

也正是在調研的這個過程中，江秋寒得到了很多他本來并不了解的內情。

比如從七八十年代的社隊企業，到八十年代以來的村鎮企業，他們是靠著什么突然崛起的。

再過去，他認為答案可能是因為集體制度下的體制優勢，讓農民有了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但真正接觸了解之后，他才明白，可能正確答案并沒有那么復雜。

一方面，那些年，幾乎只要能生產出產品，就根本不愁賣出去。

另一方面，當時的村鎮/社隊企業，賺取了大量的差價。

一個很容易被忽略的時代因素，就是在當時，農村生產的農副產品，如棉花、蠶絲、糧食、黏土等工業原料都是低價賣給村鎮企業的。

所以在那個時候，沒有成本壓力的村鎮企業，能夠輕而易舉斷了國營工廠的財路。

于是，“以小擠大、以新擠老、以落后擠先進”的村鎮企業，也就如此肆意生長了起來。

……

而村鎮企業為什么會進入衰落周期，江秋寒也得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答案。

那就是隨著改開的推進，私營企業突然爆發，對村鎮企業造成了致命打擊。

剛開始江秋寒也很不解，因為他一開始認為村鎮企業、私營企業，應當算是并行關系，不存在零和。

可隨著了解，他才得知，許多村鎮企業的發展，是依靠“能人”經濟的。

就是說如果一個村鎮工廠出現一個手腕強硬、善于拉攏人、業務能力出眾的能人，那工廠就很容易發展起來。

可隨著時代巨變，這些能人一個個下海去創建自己的私營企業之后，村鎮工廠很快就會陷入精英危機。

這是一個江秋寒之前從未想到過的答案。

但卻有著讓人無法反駁的說服力。

……

言歸正傳，通過對于村鎮企業的全面了解，讓江秋寒進一步明確了接下來的布局和規劃。

說實話，在1991年的當下，真實的村鎮工廠，要比他想象中的破敗的多。

當然，村鎮工廠的現狀雖然讓江秋寒惋惜，但從投資的角度來講，這對他無疑是有利的。

這些走入末路的村鎮工廠，需要有人能帶領他們沖出困境。

而江秋寒，也正好希望能用更少的錢，換取更大的權利。

于是，合作的進程，比預想的要順利很多。

整個簽約過程，基本是分三步走。

第一步，由村鎮工廠自主對生產項目、產能、原料、銷售等各個情況進行匯總。

第二步，江秋寒對工廠提供的經營數據、財務報表、凈資產進行審計和報價。

第三步，股權轉讓和新合作協議的簽訂。

用簡單的話來說。

就是讓村鎮工廠自己給自己估個價，然后江秋寒搞價并收購。

前幾步都平平無奇。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在新的合作協議上，江秋寒加上了一個為期三個月的對賭合同。

對賭內容如下：

在合同簽訂當天，江秋寒會將合同總金額的三成完成支付。

只要在三個月期間，工廠的銷售額、投入產出比在規定的區間之內，總交易就能正式完成，除了尾款準時到賬，江秋寒也會拿出來全年5%的營收，為分工廠全員分紅。

但如果三個月時間，審計人員發現公司賬務的水分超出常規限度，江秋寒有權不支付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