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翼機降落時卷起了漫天塵土，還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鄧拓疆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恍惚中覺得又一場沙塵暴襲來，這一次自己只怕是在劫難逃……他絕望地閉上雙眼，舉起雙手緊緊捂住耳朵，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聽，只想就此深深地睡去，再也不要醒來……

接應隊員兵分兩路，兩人奔向他的身邊，另外三人飛快地撲向接應點，二話不說，先向被困其中的努阿克步行者射出五六只強效麻醉劑，待他徹底失去行動能力，完全停止掙扎后，才小心翼翼打開大門，走進去將他牢牢捆成一團。

他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失去知覺的步行者塞進撲翼機貨艙。

“這家伙個頭可真大，體重肯定不低于三百公斤。”一名隊員向他屁股猛踢一腳。

努阿克人一動也不動。

“輕點！別一不留神給弄死了，這可是地球上的第一名努阿克俘虜。”一位年長的高個子接應隊員急忙阻止他，“你們幾個提高警惕，把他千萬給我看好了，不要出什么亂子！我去那邊看看咱們的小英雄。”

“遵命，隊長。”

隨隊醫生剛給他檢查完身體。

“小伙子精神狀態還可以，身體方面可就差多了，兩只腳上滿是水泡，右手上好幾條血口子，大腿內側血肉模糊，全都磨爛了——這是長時間徒步行進的結果；發現他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處于嚴重的失水狀態，同時伴有低燒，好在我第一時間給他用了藥，還補充了水分和營養液。總的來說……過度的體力消耗，加上長時間的精神緊張，雖然不會危及生命，但是回去后仍然要多安心靜養些時日才行。”

隊長點點頭，摘下面罩，單膝跪地，湊到他的面前。

“好孩子，我是應急接應隊長雅克。咱們以前見過，就在你爺爺的辦公室里，還記得嗎？”

他眨眨眼睛，用微弱的聲音說道：“你好，雅克叔叔，我記得你。”

“現在感覺如何？”

“不怎么樣。你最好離我遠一點，我身上臭死了。”

說完勉力一笑，臟兮兮的臉上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雅克放聲大笑，如釋重負，抬手替他擦去腮邊的一塊泥土。“好！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直來直去，痛痛快快。既然沒事兒，那就先到治療艙里躺著去吧！讓護理機器人先給你洗個澡，哈哈哈哈！”

回到第三避難所后，根據醫囑，他又在治療艙里呆了足足四十八小時，直到所有檢查結果都顯示“正常”，全部生理數據變為綠色，才被“釋放”出來。

這期間，曼娜只要有空就來陪他。

“他們說，小家伙需要先接受免疫隔離，然后才能送到動物園里去。”

她給他播放小穿山甲的視頻。“老師和同學們都特別佩服你！知道嗎？如今你已經成了全校——不，整個第三避難所的英雄！因為你單槍匹馬活捉了一名努阿克步行者！”

“還有這只穿山甲。”他不動聲色地補充道。

曼娜莞爾一笑，雙手抱住他的胳膊，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在閃閃發光。

他突然發現，曼娜一夜之間便長大了許多，仿佛化蝶一般，從一名不經事的少女，迅速蛻變成一位美麗成熟的青年女性，散發出越來越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很多時候，兩人就那么安安靜靜地坐著，什么也不說。一綹長發隨意地從她肩頭垂下，露出頎長的脖頸，鄧拓疆躺在醫療艙里，隔著玻璃癡癡地望著她，目光一刻也不愿意從那張美麗絕倫的面孔上移開……直到她再也抵擋不住那兩道熱切的凝視，雙頰變得緋紅，嬌羞地微微一笑，他才心滿意足地轉過頭去，過一會兒又淘氣地轉過頭來……

兩周后，他奉召來到爺爺的辦公室。進門之后才發現，另外兩個人早已坐在那里，正是他打小就非常熟悉的馬東方和劉海洋爺爺。

鄧志剛和藹地向他招手。“拓疆！我們幾個正在研究那名努阿克步行者的事情，來，一起聽聽吧。”

他原地轉了小半圈，向三位長輩點頭致意，連說幾聲“爺爺好！”，轉身坐在旁邊一只椅子上，支起耳朵，全神貫注聽他們說話。

剛才被打斷的似乎是劉海洋，此刻他繼續說道：

“……數據分析師們對歷年衛星監測圖像進行了回溯，最終確認，大約十年前，第一艘努阿克飛船就出現在地球近地軌道上，高度為四百五十公里，三年后才離開，又過了兩年，同一艘飛船再度降臨——這一次，它實施了著陸。

著陸地點位于北美洲蒙大拿地區，它在那里呆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才飛走。六個月前，另一艘努阿克飛船抵達地球，但是并沒有降落，而是一直在軌道上繞行，期間先后進行了兩次變軌——都是為了釋放著陸器。

目前還沒有完全弄清楚，敵人一共釋放了多少架著陸器。不過可以肯定，拓疆捕獲的努阿克人就是乘坐其中一架來到地面的。根據努阿克飛船的軌道數據，對比半年來的高清地面影像，已經確認的著陸點共有十一個，就是這些。”

眼前出現了一幅巨大的三維地球影像，它緩慢地旋轉著，上面閃爍著十來個醒目的亮點，每個亮點上都跳動著一艘小飛船，旁邊還有一行字，顯示的是降落和離開時間。

“劉爺爺，軌道上那艘努阿克飛船，它后來怎樣了？”他問道。

“努阿克步行者被抓獲之后，它就立刻飛走了，推測應該是返回老巢，也就是冥王星了。”

“不是已派人去著陸點現場勘察了嗎？有什么發現？”這次提問的是馬東方。

“現場工作量很大，我們動用了上百人力，還有幾千臺空中和地面搜索機器人。初步調查結果表明，在每個著陸點周圍數百公里范圍內，都能找到努阿克人的活動跡象，絕大部分為地質調查痕跡——包括空氣、土壤取樣、測繪、鉆孔，另外還有些壓力、風速、溫度、光照之類的連續大氣參數測量。”

“關于那艘飛船的細節，你們知道多少？”鄧志剛繼續問道。

“這個......恐怕十分有限，畢竟我們手里只有些模糊的衛星影像。多年以來，大氣層觀測條件在持續惡化，說實話，能從海量衛星圖片中找出努阿克飛船的降臨蹤跡已經相當不容易了——這還得感謝鄧拓疆，要不是他抓獲了那名努阿克人，此刻我們恐怕還被蒙在鼓里，根本就不知道敵人一直在悄悄地進行全球偵察！

從初步的審訊結果來看，那名努阿克俘虜并非士兵，而是一名技術人員。至于他所乘坐的那架單人著陸器，我們里里外外仔細地檢查了好幾遍，并沒有發現什么特別有價值的東西。”

鄧志剛眉頭緊鎖。“看來，努阿克人是早有預謀啊！從十年前就開始全面搜集地球的各種資料，最后連人力偵察的手段都用上了，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馬東方說道：“先是太陽爆燃，然后是吞噬體封閉，這兩件事情都發生在公元2419年，距今剛好十年！從那以后，環境急劇惡化，人類很難在地面繼續生存，被迫轉入全球十三個地下避難所——有史以來第一次，整個地球表面上空無一人！這是難得的偵察機會，努阿克人自然不會放過。吞噬體既然是他們釋放的，他們當然有辦法對付，所以才能這樣大搖大擺地來去自如。”

“現在卻不一樣了。被拓疆活捉了一名步行者，我估計，至少在短期內，他們不敢隨便派飛船登陸地球了。”劉海洋道。

馬東方點點頭，沖他微微一笑，用鼓勵的語氣說道：“拓疆，有什么想法？沒關系，大膽說出來！”

他站起身來，清一清喉嚨，高聲說道：“我覺得應該以其治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是說……派人去冥王星刺探努努阿克人？”

馬東方吃了一驚，眼睛瞪得溜圓，兩條雪白的眉毛聳立起來，額頭上的皺紋也更深了。

“對！就是這樣！這絕非一時沖動或者意氣用事。正所謂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我們必須想辦法掌握敵人的動向，將努阿克人的一舉一動，納入人類的監視之中。”

“倒是個很好的想法。但是……實現起來難度很大……非常大！別的不說，單是……”劉海洋說。

“……請恕我直言，劉爺爺。我們其實并沒有太多的選擇，因為這是必須采取的行動！地球人不能永遠躲藏在地下，不管那里有多么安全——更何況，十三個避難所也未必真的安全！說不定，敵人早就把各個避難所的位置，還有防御部署都偵察清楚了。”

他越說越快，中間沒有絲毫停頓。機會難得，趁三位老人都在，他決定將過去幾天的思考和盤托出：

“在我看來，我們的保守型防御策略必須進行調整！回顧歷史，公元2379年，努阿克艦隊抵達柯伊伯帶——這本是赤裸裸的侵略，而人類世界卻一直在千方百計謀求和平，從未真正下定決心，主動發起進攻，趁敵人立足未穩，將其徹底消滅，或者逐出太陽系！四十年后，努阿克人完成了休養生息，恢復了元氣，立刻發起了冥王星之戰，此役冥河艦隊慘敗，幾乎全軍覆沒，將冥王星拱手讓人，成為異族進攻太陽系內層的大本營......依孫兒之見，半個世紀的妥協退讓并沒有換來真正的和平，長此以往，在與努阿克人的對抗中，人類將毫無勝勢可言。”

他偷眼一看，見爺爺臉色越發凝重，于是將語氣稍微緩和一些：“當然了，必須承認，我所知道的絕非全部事實。人類從未放棄戰斗，有些行動或許永遠都不會公之于眾。我真正想要表達的，就是面對入侵者咄咄逼人的挑釁和進攻，人類必須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實施最堅決的反擊！順便補充一下，這也是許多和我一樣的同齡人的看法。”

馬東方沉默片刻，突然撫掌大笑，對鄧志剛說道：“怎么樣，老鄧？我早說這小子非同一般，你現在總該信了吧？聽聽他說的這些，是不是有點兒你當年的樣子？老實說，這孩子沒批評咱們是投降主義者就算不錯了，哈哈哈哈！”

鄧志剛重重地哼一聲，輕蔑地搖搖頭。“不過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而已。年輕人嘛，哪里知道什么深淺，做事全憑一股血性罷了！老馬，你可別再夸他了，不然這小子就更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這一番譏諷，卻更加激起了他的好勝之心。“爺爺，我已經畢業了，長大了！一周前，我已經正式申請加入太空部隊，即將成為一名光榮的地球戰士！！希望你們認真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這些我都知道。這樣吧，今后如果有針對努阿克人的太空偵察行動，我一定以個人名義向推薦你參加，這下總行了吧？我們還有其他事情要商量，你可以先走了。”

鄧志剛心中五味雜陳、喜憂參半，喜的是這孩子聰明伶俐、果敢堅強，只要多加歷練，將來完全可以擔當大任；憂的是上了戰場便是九死一生，努阿克人兇殘邪惡，作為鄧家唯一的嫡傳后代，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該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他向三位老人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昂首挺胸地離開了，一路上興奮不已。爺爺親口答應推薦自己參加特戰行動，這就說明，在某種程度上，幾位老人家已認可我的建議。

太好了！將來只要有行動，我一定要想辦法第一個參加！

他愉快地吹起口哨來，前面就是曼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