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極了，看這里，敵人已經上當，現在你們可以出發了。去吧，一路小心，保持好無線靜默，等回到火星之后再發消息給我。”

馬東方伸出干枯的食指，在空氣顯示器前指指點點。五艘黑色的努阿克飛船呈菱形布局，正在追擊一艘淺灰色的火星飛船。

那是他們故意釋放的誘餌，為的是給希望星多贏得一點逃逸時間。

做出這個決策的時候，陳宇多少有些擔心，飛行者泰德爾素來狡猾，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上當的。

馬東方讓他放心。“這次一定能成功，努阿克人肯定會上當的。”

至于馬東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讓敵人乖乖地上鉤，他卻沒有追問。一來他對馬東方的策略抱有絕對的信心，二來眼下手邊的事情實在太多，時間緊、任務重，他必須集中全部精力投入各項工作中，這些并不重要的細枝末節，還是留待以后再說吧。

“遵命?！?

他抬手向老人敬禮，轉身走向不遠處的“鳳凰號”。

“鳳凰號”是“麒麟號”的姊妹船。戴桐生前一共建造了三艘這樣的飛船，她們的外觀與性能幾乎完全一樣，操控起來也十分類似，具有良好的互通性。

首艘飛船竣工后，戴桐將她留給了自己。第二艘命名為“麒麟號”，送給了鄧志剛；最后一艘“鳳凰號”在他遇難前不久才交付，然后就贈予了泰坦聯盟，現在是陳宇的座艦。

在“月球之戰”中，“麒麟號”連同她的主人鄧志剛被努阿克人俘虜，現在不知歸宿何處。

這艘“鳳凰號”在陳宇的精心維護下，狀態極好。整個泰坦艦隊都知道，陳參謀長有兩件心愛之物，一件是這艘飛船，另外一件便是那柄等離子體手杖。

戴桐生前給自己的飛船取了個充滿詩意的名字，叫做“星辰”號，現由戴思亞駕駛，為了紀念死去的父親，他將飛船更名為“戴桐號”。

陳宇來到飛船邊，戴上頭盔，沖著身后的顧凡點點頭，做個“跟上”的手勢，率先邁步登上舷梯。

顧凡坐進副駕駛椅中，居高臨下，扭頭望向舷窗外。

隔著厚厚的金屬透明玻璃，他的目光迅速找到了宋雨晴。姑娘就站在林嫻身邊，比她足足高出半頭，烏黑的長發簡單在腦后扎成個馬尾，臉上略施粉黛，唇紅齒白，正微笑著向“鳳凰號”揮手。

他們的目光相遇了。“再見——親愛的，我們出發了，回去時千萬注意安全——我在火星上等你?！?

他確信宋雨晴從耳機里聽到了自己的話。雖然她沒有回答，卻將細長的胳膊揚得更高，擺動得幅度也更大了。

對講機里忽然冒出來一個尖銳而又明亮的少年聲音。“再見——爸爸。多保重——爸爸。早點到回來，帶上我，到彌林星球去找媽媽和姐姐。”

那是陳宙在向父親告別。少年將和安磊林嫻夫婦一道，從希望星直接撤離到火星，明天就出發。

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當。馬東方和夏開勝，還有賈桑伊、宋雨晴要一同返回致遠艦隊，商討后續作戰行動細節。吳越勝楠和謝正麟將前往彌林，這也是量子加速器的最后一次發射……然后，留守人員就要指揮機甲拆解它。

不能把加速器留給敵人。為了保守住量子躍遷的秘密，拆除勢在必行。

告別的話早已說過好多遍，每個人的情緒也都平復下來，太多迫在眉睫的事情要馬上去做……忙碌迅速代替了淡淡的離別之情……好在不久以后，他們中的絕大部分又會在火星上相見。

至于希望星，沒人能夠預測她最后的結局。

“但是我們絕對不會主動摧毀她?！睍錾希R東方環顧四周，態度斬釘截鐵。

“為什么？難道你就不擔心她會被努阿克人占領嗎？”有人問道。

“說實話吧，對此我的確不是很擔心。因為我覺得敵人不會對她產生特別的興趣——何況要找到她，占領她，其實并沒有那么容易?！?

他抬手一指窗外，最遠處停泊著那艘灰色誘餌船。

“行動開始之后，她會把敵人的戰艦引向另外一個方向。與此同時，在大功率行星發動機的推動下，希望星開始向相反的方向加速——如果一切順利，等到努阿克人回過味來，重新開始搜索和定位之時，她已利用這段時間，跑出去很遠很遠了。”

好幾個人同時點頭。顧凡贊許道：“犧牲一艘飛船，換取希望星的逃逸，這是典型的以小博大?！?

“是的孩子。有時候，你必須給敵人些什么東西——那些飛船好像獵狗，為了讓它們拼命，一根聞上去味道還不錯骨頭是必要的……總之，為了保住這顆小行星，人類世界已竭盡全力，剩下的便只有聽天由命啦——如你們所知，在這一點上，我永遠都是最樂觀的?！?

陳宇說道：“不管怎么說，最終雙方都會來到火星。那里是人類的大本營，是敵人進攻的終極目標，是雙方決一死戰的地方。”

夏開勝用右手指關節輕叩一下桌面?！皩?。在火星上，絕大部分平民已被轉移到彌林和巴納德星系。留下來都是戰斗人員，總數加起來有上千萬之眾——聽上去很驚人，但是請不要忘了，他們中間的許多人不久前還平民，這次卻選擇留下來，自愿加入人類聯軍……”

他正沉浸在回憶中，耳機里忽然傳來顧凡的聲音：“參謀長，鯤鵬號已脫離希望星，航向泰坦，加速度提升至50%，預計三十小時后抵達?！?

“好的。將駕駛交給飛行機器人吧。這些天大家都很忙，你肯定也累壞了，剛好可以趁機休息一下。”

“是的。想想最近發生的事情，還真是目不暇給，一件接著一件，有點讓人喘不過氣來。我原本以為能在希望星上多呆些日子呢！您知道嗎？林嫻和安磊兩位前輩已經答應，那些關于量子加速器設計和制造的關鍵技術，馬上就開始傳授給我們。真是沒想到，這才幾天時間，希望星自己卻不得不踏上逃亡的旅途?！?

陳宇卻不以為意?！皯饒鏊蚕⑷f變，出現這種情況倒也不能說是很奇怪。但愿馬先生他們能夠盡快完成后續收尾工作，順利返回火星。”

顧凡見他不想多談及希望星，心念一轉，想起來另外一件事情?！皡⒅\長，很久以前，有一只地球艦隊離開了太陽系，他們在中途一分為二，分別前往巴納德星系和半人馬星系，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這個嘛......別說，還真被你給問住了?！标愑畛烈鞯溃皳宜?，那支前往卡瑪的船隊早已抵達。頭幾年里，他們與太陽系間的通信聯絡還是相當密切的。至于他們的近況，我也問過夏開勝，他說，已經很久沒有收到來自卡瑪的消息了。這件事情他比誰都關心——你知道嗎？他的夫人就在卡瑪?！?

顧凡恍然大悟?！暗杆麄円磺卸己谩侵巴图{德星系的船隊，按照時間推算，他們也該差不多抵達了。只是由于時延的緣故，我們永遠都無法在第一時間收到這些消息。”

“對卡瑪上的那一支人類，我一直都有些擔心——尤其是得知烏拉爾集團正在飛往那里之后。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總有些不祥的預感，并且越來越嚴重。有時候只好用那句話來寬慰自己——宇宙太大了，所以好消息總是姍姍來遲，最后一個抵達。誰知道呢？說不定此時此刻，他們正生活得無憂無慮，又快樂，又幸福呢！”

“希望一切都如參謀長所愿！不過，聽您這么一說，我覺得人類世界最大的風險之一便是這個烏拉爾集團。”

“此話怎講？”

“您想啊，那麥克既然劫持了地球科學院的科學家，肯定會千方百計對他們實施智力壓榨，說不定已經探知了量子加速器和彌林立方體的真正用處……更進一步，假如他再把這些都告訴蘇魯，那我們就真的有大麻煩了。”

“放心吧。我料定這樣重要的信息，他一旦掌握，便絕對不會輕易告訴任何人。說起麥克此人，心機很深、野心極大，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既能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又能需要時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確實很難對付。至于他與蘇魯之間嘛，我看是各懷鬼胎，不過是在相互利用。那蘇魯固然實力強大，但是在計謀方面卻不一定能斗得過麥克……所以呢，長遠看來恐怕還真是很難說?！?

“大家都說，蘇魯手下最很的角色，便是那位名叫泰德爾的飛行者?！?

陳宇將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微微頜首?！疤┑聽柎_實非常厲害，比當年的蘇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既很年青，又深得蘇魯歡心，本人雄心勃勃，還有蘇魯不遺余力的悉心培養，我看在整個努阿克部落里，就屬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對了，我還聽說，努阿克部落里一共有兩名飛行者，他們之間是師徒關系，老師的名字叫做什么努比，應該也是一名狠角色吧？”

出乎他的意料，此言一出陳宇立刻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之后才徐徐開口道：“既然話都說到這里了，索性都告訴你也無妨。那位努比已投降烏拉爾集團，現在是麥克的特別顧問。這條消息我也是剛剛才得知。”

顧凡忍不住叫出聲來?！班妗尤挥羞@種事！”

他一臉意外，眉頭微皺，疑惑地望著陳宇?！八∥抑毖裕@應該算是烏拉爾集團的秘密吧，參謀長？您又從何處獲得如此機密的情報？”

“這個嘛……說來話長，等將來有時間再告訴你吧，年輕人。時間也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陳宇微微一笑，語氣雖然很柔和，態度卻很堅決。

雖然碰了這個軟釘子，顧凡卻毫不介意——他心里有數，既然能夠與自己分享這樣一個重大的秘密，說明陳宇是完全信任自己的。這就足夠了。

陳宇回到寢艙，躺在床上，雙目微閉，耳邊響起了馬東方的話。

“還記得那位黑格嗎？埃爾森集團最后一任總裁。父親被烏拉爾集團害死之后，他立刻接掌了企業，可惜時運不濟，又趕上戰亂年代，集團很快走上了下坡路……眼見衰落已是無可挽回，而黑格心中念念不忘的，便只剩下復仇二字！

不料，就在烏拉爾集團將要離開太陽系之際，麥克卻冷不防來了個先下手為強，派艦隊偷襲了位于土衛二上的埃爾森集團總部，想要來個斬草除根、永絕后患……他的偷襲得手了，埃爾森集團的人被殺的殺，逃的逃，做鳥獸散。

只是這麥克千算萬算，卻沒料到陰差陽錯，黑格卻在這場滅絕行動中幸免于難——你猜是為何？當時，他碰巧剛剛離開土衛二。原來，在戴桐的邀請下，黑格決定帶領集團生物科學家趕到火星，為的是研究一下卡洛斯從卡瑪帶回來的那十名努阿克步行者俘虜。要問他為什么會親自帶隊前往火星，背后的原因倒也不難理解，因為那時候，他已經有了投奔火星聯盟的念頭，這一趟親自前來，便是為了示好，順便考察一下火星艦隊基地……

經過那場襲擊，埃爾森集團徹底隕落，不復存在，而黑格也不知所終，時間一長，幾乎所有人都把他給忘了——可是，你道他現在何處？

說來真是不可思議。黑格后來隱形埋名，改頭換面，帶領幾十名心腹手下，乘坐一艘貨船潛入了新紐約城……眼下他正在悄悄地為我們做事，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收集情報！

那一天，黑格突然跑來找我，提出來這么個主意，就是想辦法打入烏拉爾集團內部，平時搜集信息，關鍵時刻里應外合，發起致命一擊。我看他的決心很大，甘愿奇險，只要能接近麥克，伺機手刃仇人，縱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也就沒有過多阻攔。

臨行之前，他留下了那些科學家，帶著幾十名敢死的手下，駕駛飛船前往新紐約城，中間劫持了一艘烏拉爾運輸船，殺掉了上面的烏拉爾船員，在換成他們的身份，從此隱姓埋名，潛伏下來。

那段時間烏拉爾集團忙著起航，整個集團亂哄哄的，他們趁亂混入其中，好幾年過去了，居然沒有暴露。

如今我們所掌握的大部分關于烏拉爾集團的消息，都是黑格發來的。只是隨著遠離太陽系，能得到的信息也就越來越少。一方面，他手里那艘運輸船的星際通信能力有限，發報時還要偷偷地，防止被敵人察覺；另一方面，時間上的延遲也越來越嚴重——現在是一年左右。

最近的消息一共兩條，其一，麥克確實已經下令，加快建造量子躍遷加速器。而這件事情的負責人，正是李子默院長，李婉秋的父親。其二，烏拉爾集團的航行目標就是卡瑪——這個大家都知道，但是據黑格所言，麥克在講話中流露出來的意思，似乎并不是去卡瑪“借住”，而是“殖民”。至于烏拉爾人和卡瑪人之間，也并非如大家所推測，即所謂“平等合作”、“和平相處”，而是一種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

黑格告訴馬東方，烏拉爾集團出發之后，麥克每天都要面向整個艦隊發表講話，喋喋不休地向他的臣民灌輸這樣的思想，那就是他們歷經千辛萬苦，跨越好幾光年的距離遠征卡瑪，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做那里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