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固體潮汐災變后，卡瑪王國迎來的第一場雨季。

此前五十九年里，持續降雨始終沒有在這顆星球上出現過。密集的星塵遮擋住陽光，溫度降低了許多，降水稀少，到處都很干燥，只有零星的雨雪偶爾光顧貧瘠干硬的大地。

卡瑪人體溫遠高于人類，寒冷耐受力不強。低溫所帶來的最大影響，便是繁殖力的下降，即使曬上很久的太陽，身體也暖和不起來，總是處在很低的活力水平，幾乎無法繁衍后代，就算偶爾受孕成功，胎兒也很難在母親腹內發育長大。

“半人馬艦隊”抵達之前，烏霍最焦慮的事情就是王國的人口數量在直線下降。他告訴譚興，根據圣殿長老的推算，照此趨勢，六百年之內，國家將只剩下些老弱病殘——星球日漸寒冷，人口生產成了最大的難題。

“在我年輕的時候，卡瑪地表溫度常年不低于三十攝氏度，哪怕在旱季最冷的夜晚，也是如此。”他說，“如今，這個數值已降低至六點五度，南北兩極開始出現冰川，厚度逐年增加，面積越來越大，你在大部分地方都能看到降雪，除了卡瑪城——高大的城墻阻擋住氣流，減少了城市熱量的流失，讓這里勉強保持溫暖，這可能就是很多人千方百計要擠進城中來生活的緣故。問題是，雌性卡瑪人需要相當溫暖的環境，才能孕育出后代，放在以前，這根本就不是問題，現在卻完全不同——走遍整個星球，我們也很難找到這樣的地方。”

譚興對此深用同感。“我知道。星球接收到的光照，或者說，能量減少了，必然導致土壤和大氣溫度降低、活躍度降低，動植物生長緩慢，整個卡瑪仿佛進入了昏睡狀態，所有的新陳代謝都變慢了，低溫和冰雪慢慢開始蔓延，從兩極開始，一點一點向赤道擴張……我讓機器人做過模擬，對了，陛下應該聽說過他，就是那臺名叫“秦”的高智能機器人。得出的結論是，如果不采取措施，任其發展下去，兩百年后，卡瑪星球將不可逆轉地進入冰川時代，五百年后，這顆星球就會被冰雪徹底覆蓋。”

“果真如此的話，我的王國只好再次進入地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很遺憾，陛下。這方面我們辦法不多。預測的結果，只有這座卡瑪城，因為有高大堅固的城墻，加上頂部的力學防護罩，如果再建設幾座超級熱源的話，應該可以對抗那個即將到來的寒冷世界，成為星球上唯一的溫暖之地。”

“什么樣的超級熱源？”

“就是核反應堆。陛下，您的星球上富含核裂變材料，有些純度相當之高，達到百分之十左右；而設計和建造幾座這樣的裝置，對于“秦”來說毫無難度；五百年多前，人類已將核反應技術投入實用，別看只是臺機器人，秦卻是我們人類最好的學生之一。”

這項計劃后來并沒有實施，因為“半人馬艦隊”來了。鄧鈺和劉知雪向烏霍提出另外一個方案：

將星塵清理干凈，讓陽光重新普照卡瑪大地，讓萬物重新生長，讓冰川融化，讓江河流淌，讓雨季重新來臨！

新計劃代號叫“雨季”，由劉知雪親自組織制定，她將其形象地比喻為“滾雪球”。

那些星塵細小破碎，逐一收集是不可能的——即使能做到，也十分費時費力，又是在太空中操作，對人員和機器來說，都存在較大風險。

最好的辦法是聚沙成塔，先發射一艘無人飛船，進入星塵帶以后，啟動吸附裝置，邊前進邊吸附，收集到足夠質量的星塵之后，就地壓縮，然后發射進大氣層，墜落時燒掉一部分，最后的殘余物墜入海洋。

這樣做的結果，固體潮汐中“失去”的物質重返星球，燃燒與墜落升高了大氣與海水的溫度……隨著越來越多的星塵“回家”，半人馬星系阿爾法A星和B星的光輝將重新揮灑在廣袤的大地上，毫無遮攔，卡瑪人民將再次沐浴在溫暖之中，像從前一樣……

那些日子里，每天都有不計其數的壓縮星塵球體從天而降，它們在大氣中劇烈地摩擦，通體紅熱，屁股后面拖著一條明亮的白色尾跡，快速劃過天空，一頭扎進海洋或者兩極冰川里。

“雨季”計劃持續了將近一年。最初人們沒什么感覺，漸漸地，天空變得越來越明亮，氣溫越來越高，走在路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地面上不斷蒸騰的水汽，一片又一片，閃閃發亮，亮得有些刺目、有些耀眼。

風來了、云起了，接著便是雷聲和閃電。降雨日漸增多，小雨、中雨、大雨，偶爾還會出現暴雨。植物生長的速度越來越快，動物開始出現在卡瑪城外，杜倫鳥三五成群在空中盤旋，累了就站在城墻頂端上休息，好像哨兵一樣瞭望遠方。

終于，雨季降臨了。

這是氣候重建成功的標記。卡瑪星球上，每年有兩個月左右持續不斷的雨季，其總降水占全年的百分之八十。雨季過后是夏季，然后是旱季，一年三季，交替循環，直到下一個寂靜期的到來。

烏霍站在窗前，望著綿綿雨絲從天而落，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他打心里感激鄧鈺和劉知雪，感謝“雨季”計劃。對了，還有那些巨型機甲，同樣是劉知雪的杰作，憑借它們，自己最終攻破卡瑪城，消滅了最后一名努阿克人……

時間過得很快，距離她們被公開處決，又過去了好幾個月。有時候，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這兩位地球女人——捫心自問，當時是不是太草率了些？太沖動了些？

還有那場“宴會屠殺”，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余下的地球人將全部流放到北極地區，這樣對待他們，是不是太殘忍了些？想當年，蘇魯引爆超級聚變彈，誘發了一場超級地震，打那以后，北極地區就變成了一片真正的不毛之地，完全無法生存。

人類雖然體型高大，環境適應能力卻很弱，讓他們在那里自生自滅，只怕兇多吉少……

每當自己流露出這樣的擔心，李顯就信誓旦旦地保證——人類擁有先進的技術，完全可以在北極生存下來。

他還說，這樣做的好處很多。首先，如果地球人不能在那里活下去，此乃天意，卻并非是陛下您殺死了他們。其次，劃定如此廣袤的一大片土地給他們，任其自由自在地發展，即是卡瑪王國的仁慈之舉，也是對地球人在解放卡瑪時所做貢獻的報答。退一萬步講，將來萬一又有地球人來到卡瑪，我們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們，因為意圖叛亂和謀反，陛下不得不處決首惡之人，后來，為雙方安全著想，將剩余地球人轉移到另外一個地區，遠離卡瑪城——這樣做，誰也無話可說，對吧？”

烏霍信服地點點頭，李顯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他心里。

罷了，就讓這些地球人在北極地區自生自滅吧！

“關于通信的問題……”

“……陛下盡管放心。我第一時間便派人控制了地球城的通信站，拆除了發射機和天線，切斷了他們與太陽系之間的聯系。卡瑪星球上發生的一切，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除非地球人親自來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