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啊，劉盛他……他已經犧牲了。”

林嫻眼里的淚水再也藏不住，噼里啪啦地掉下來，在她的身后，響起了一片低微的啜泣聲。

“為什么？怎么會是這樣？這不可能！我們是緊緊綁在一起的！爆炸的威力雖然很大，但是宇航服完全可以扛得住。不信你看看我，林阿姨，從頭到腳一點傷都沒有！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

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了他，顧凡呼吸急促、面色通紅，用盡全身的力氣高聲說道，他不停地發問，既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別人，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是的，兩件宇航服都沒有破裂，你們也沒有失溫。爆炸發生前的那一刻，劉勝親手設定的希望星坐標也是對的，準確無誤……更何況，宇航服的默認自動返航功能本身始終在正常工作——孩子，問題出在兩件宇航服的氧氣儲量上，它們不足以支撐你們返回這里。返程還剩下不到六小時的時候，因為缺氧，你陷入了昏迷，那時候劉勝還是清醒的。最后一刻，他將自己的氧氣都留給了你……這是他留下來的影像，孩子，你想看一下嗎？”

顧凡猶豫著，眼睛里充滿血絲，呼吸越來越急促，雪白的牙齒咬在下嘴唇上，留下一排深深的血印，右手不停抖動，緊緊攥住宋雨晴的胳膊，不知他從哪里來的力氣，把她攥得生疼。姑娘用充滿憐惜的目光默默地望著他，眼含熱淚，卻一言不發。

“我要看，我現在就要看。”

他的面前出現了一段三維投影。淺灰色的熒光背景下，劉勝的臉色看上去格外憔悴不堪，他微微轉動脖頸，目光從左到右，然后從右到左，最后才定格在視場中央，沉默片刻，仿佛在積蓄力量，待到開口的那一刻，聲音卻是那樣的有氣無力：

“孩子們，與努阿克人的戰爭愈演愈烈，很快就要進入決戰階段，很可惜……像我這樣的老家伙也許再也不能給你們幫上什么忙了……”他停下來，用力喘息幾下，艱難地繼續道，“但是，我始終相信，只要堅持不懈、永不妥協，終有那么一天，人類將徹底戰勝這些該死的入侵者！我的呼吸器里，氧氣存量已所剩無幾，其余的都被我注入了顧凡的宇航服中，可憐的孩子，他剛剛昏迷過去……好了，現在我長話短說。”

顧凡擦去滿眼淚水，他覺得自己似乎看到劉盛臉上發出來微微一笑。

“孩子們，對付如此兇殘的敵人，你們最重要的是勇氣。不管什么時候，無論多么困難，哪怕山窮水盡、彈盡糧絕，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人、最后一艘飛船，也絕不可投降！還有，火星、地球、泰坦，加上遠道而來的巴納德艦隊……你們一定要團結一心，正所謂眾志成城，，只要整個人類緊密團結在一起，便能戰勝最強大的敵人，奪取最終的勝利……孩子們，請記住我的話，希望就在你們身上……”

他眼睜睜看著劉盛的面色開始發青，眼球漸漸突出，聲音越來越微弱，直至消失。

泰德爾來到爆炸的地方，沒有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那三艘受傷的突擊艦，他下令將傷員全部轉移到指揮艦上，留下少量船員負責盡快修復動力系統，為下一步撤離這一帶做好準備。

做完這一切，他來到駕駛艙，站在攝像系統前，開始錄制戰報視頻。“報告大統領，幾個小時前，這里剛剛發生了一場遭遇戰……”

他口齒伶俐、條理清晰，將整個過程描述得很詳盡，盡力避免漏過任何細節。

對于大統領來說，這份戰報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十幾個小時之后，當它乘著無線電波終于抵達冥王星的時候，蘇魯的心情一定會變得很差……他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因為這場小小的挫折而遭受責罰……

“尊敬的大統領，鑒于當前形勢，特別是幾艘受傷突擊戰艦的狀態，屬下建議盡快返回冥王星。至于搜索希望星之事，似乎可以暫時交給無人探測系統。臨出發前，米諾長老專門提醒我，應該帶上些無人探測器，現在看來，這無疑是個極好的建議……屬下的考慮，是將總計十五架無人探測器，全部偽裝成太空碎巖，部署于這片區域……”

這一回，希望麥克董事長和他的烏拉爾集團為我們提供了比較準確的位置，那顆神秘的希望星就藏在附近。

他仔細地回看了整個視頻，確認無誤后，按動了“發送”鍵。

老實說，在搜索希望星這件事情上，泰德爾一直沒搞清楚蘇魯究竟是怎么想的？因為在他看來，所有麥克說的話里，最多只能相信三分之一——剩下的不是胡編亂造就是夸大其辭。他最為尊敬米諾長老曾親口說過，想當年，麥克作為烏拉爾集團的特使來到努阿克部落，只需將幾塊黃金擺在面前，他便能滔滔不絕地講述了很多關于人類世界的事情，攔都攔不住，努阿克人后來才發現，其中有些是真實可信的，有些經過了渲染和夸大，還有的純屬子虛烏有，僅存在于麥克本人的想象之中。

這一回麥克發來的密報中，繼續延續了他那詭異的夸張風格，比如他說，希望星上不但駐扎著大批人類軍隊，而且已經存在了數十年之久，在這個遠離太陽系中心的偏遠地帶，集中了一大批天才的科學家，正在夜以繼日地研發某種未知的超級武器……

他搖搖頭，嘴里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皮耶長老說，六十多年前，前任大統領率部落來到太陽系，輕而易舉地就相信了麥克的胡言亂語，在很長時間內都不敢輕舉妄動，為了測試人類文明的發達程度，還小心翼翼地發送了一艘“信使”飛船……是巧合也罷，是偶然也罷，總之，那位值得尊敬的前任大統領就是因為相信了這位烏拉爾人的話而畏懼不前，以至于喪失了最佳進攻時機，卻是不容辯駁的事實。

究竟這是皮耶長老自己的真實想法，還是諸位長老強加在前任大統領身上的罪名，或者純粹只是為了將他描繪成愚蠢怯懦、不思進取的蠢貨，從而彰顯蘇魯的英武神明……泰德爾對此并不十分在意。他是一名現實的、野心勃勃的年輕飛行者，知道“所有過去之事，皆不可重來。”而自己該做的，乃是接受現實，趁著眼下大統領對自己垂愛呵護、盡力扶持，抓住機會往上爬。

眼前忽然出現一道絢麗的光環，直徑足有幾十公里，將原本漆黑的宇宙照得異常明亮。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將他彈出，重重地撞在艙壁上。他覺得自己被一雙隱形的力量所掌控，身體大半陷入艙壁之中，跟著它一起膨脹、扭曲，無聲無息地快速變形，時而拉長，時而壓縮，時而扭曲，時而折疊……這種感覺令他痛不欲生，恐懼飛快地涌上來，充滿全身，他覺得失去了自我，分辨不出現實與想象，真實與虛妄……他閉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摒除雜念，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地閉上了眼睛，腦子里一片混亂，無數影像飛快地掠過：卡瑪星球上的巨大洞穴、高大巍峨的卡瑪城墻、潮濕溫暖的崽巢、死寂的宇宙空間……還有蘇魯、努比、皮耶、冥王星、還有火星上那座莊園，里面有好幾名被殺死的人類……它們同時涌現、不斷閃回，仿佛有一種力量，正在將他腦海里的時間基線抽出來，漫不經心地揉成一團，再重新塞回去……

“全體注意！我們遭遇了時空畸變！立刻關閉全部動力，所有人員原地待命，不要輕舉妄動！”

他高聲吩咐道，希望自己真的發出了聲音，說出了這些話。

他開始不停地祈禱：“敬愛的努阿克大神啊！請保佑您恭敬謙卑的子民，讓這場時空之災盡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