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其實你不必過于擔心，大統(tǒng)領雖然……”皮耶長老沉吟著，尋找合適一個的詞匯，“......待屬下極為嚴苛，不過對你卻是個例外。更何況，公正地說，月球一戰(zhàn)，艦隊損兵折將，主要責任在他不在你，對吧？因為說到底，你不過是執(zhí)行了他的命令而已。”

泰德爾使勁兒搖搖頭，面露懊惱之色。“我本應想到的——唉！當時若能再仔細些、謹慎些，說不定就可以識破人類的詭計，避免這場巨大的損失。”

皮耶不動神色地望著他，心中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更多的內情。

面前這位飛行者雖然年輕，卻是蘇魯座下炙手可熱的紅人，最信任的指揮官，自己不能口無遮攔，萬一說錯了什么，得罪他倒在其次，有些話一旦傳到蘇魯那里，只怕會有更嚴重的后果……

坦率地說，來到冥王星之后，泰德爾幾乎在一夜之間崛起，憑借的乃是自身實力，而不是別的什么，關于這一點，自己還是服氣的。別的先不說，如今在部落里，最重要的事情、最關鍵的行動中幾乎都能找到泰德爾的身影：突襲火星刺殺戴桐、進攻地球、敦促烏拉爾人進攻泰坦，還有搜尋隱秘的柯依伯帶小行星……年輕人任勞任怨、不畏艱難，贏得了許多人的尊重，這是不爭的事實，連部落中那幾位最苛刻、最挑剔的資深長老，也對他贊賞有加。

另一方面，蘇魯上臺之后，處處打著戰(zhàn)爭的名義，對長老們監(jiān)聽監(jiān)控、強制居住、突擊檢查，手段越來越多，無所不用其極，各家族的飛船、武器、人力、物資，甚至后勤儲備，經常被莫名其妙地征召，或者以極低的價格收購，有時候得到的只是一張欠條……淫威之下，大部分長老敢怒不敢言，個別幾名長老，因為桀驁不馴，稍微頂撞他一下，便被褫奪了封號，降為平民，偌大家族眨眼間被拆的拆、收的收、賣的賣，落得個七零八落、煙消云散......看這個架勢，這方面往后只會越來越嚴厲，因為這仗打起來沒完沒了……

必須不承認，蘇魯?shù)拇_是位弄權天才。在極力打壓老一代部落長老，變著花樣掠奪其財富的同時，他想盡辦法培植親信，只要肯效忠，那就什么都有……官位、職務、財富，甚至重生權和繁殖權。好幾名此前毫不起眼的步行者，就因為忠心耿耿、表現(xiàn)突出，不但得以重生，而且允許孕育，其中既有蘇魯本人的后代，也有其他長老的后代。

他已經看透了，要不了多久，自己這一代長老就會被迫退出部落領導層，最好的歸宿，便是找個不起眼的地方，遠離權力中心，在茍延殘喘中度過余生，或許還能保住家業(yè)。不然的話，就必須心甘情愿支持蘇魯?shù)慕y(tǒng)治，為他賣命，變成他可以任意擺布的小卒子，生殺予奪、悉聽尊便......

他心中發(fā)出一聲長嘆。前任大統(tǒng)領去世后，一切都在發(fā)生變化，迅速的、突然的變化，令他措手不及......如今蘇魯羽翼已豐，所有的關鍵崗位上都換上了自己的人，他雄心勃勃，要做太陽系的王，不僅要占領所有的星球，更要奴役人類，將其變成自己麾下的一支奴隸大軍。

泰德爾望著米勒，心中充滿了好奇。老步行者已經活了十幾萬年，足跡遍布五分之一的銀河系，見多識廣，不知道他將給自己提出什么樣的建議?

記得努比曾經說過——那時候，師徒二人還在飛往冥王星的路上。努比說，在努阿克部落里，論年齡的話，大統(tǒng)領勒蒙之下，第二老的便是這位皮耶長老，他長期擔任部落總科學官，最為睿智，見識深刻，洞察力極強。

他最擔心，確實皮耶什么也不說，尤其是涉及大統(tǒng)領的時候。他已經注意到，這是絕大多數(shù)部落長老的基本態(tài)度，他們好像商量好了一樣，對所有事情保持緘口不言、不置可否的態(tài)度。

這一半是因為害怕，還有一半是在表達憤怒。他們當然有理由不滿，畢竟權力被削、財富被奪取、子弟被送上戰(zhàn)場，只有蘇魯家族的實力在快速增長——對誰來說，這都是很難接受的。長此以往，此消彼長，他們的長老地位便岌岌可危，因為其背后的家族支撐正在快速消失，也許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新貴們取而代之。

他們面對面地坐著，精確地調整自己的視線，避免對視，同時保持姿態(tài)穩(wěn)定，看看誰先坐不住，輸?shù)暨@場小小的耐力比賽。

好吧。我認輸。泰德爾開口道：“我猶豫了好幾次，想要當面向大統(tǒng)領請罪，又怕他……“

“我知道，孩子，你是怕他真的將失敗的歸咎于你，甚至會處罰你，對吧？相信我，他一定不會的。實際上，越是在當前這個形勢下，他越會懷柔。

對自己信任的人、忠心的人、能干的人，蘇魯培養(yǎng)起來一向不遺余力，這一點，越往后你便看的越清楚，體會越深刻。大統(tǒng)領目前急需各種人才，為此他必須做出個樣子給大家看，讓更多的步行者愿意投奔，然后死心塌地為他賣命。這便是做主子的策略與心計，相信我，我們這位大統(tǒng)領身上最不缺的就是這個。”

他望著泰德爾那雙求知若渴的眼睛，心想終歸還是年輕人，有些東西只有經歷了才會懂。

想當年，蘇魯不過是一名普通的步行者，莫說大統(tǒng)領，連長老都還不是呢，他便無師自通，學會了如何打通關節(jié)、如何買通官員、如何取悅上司，艦隊剛一抵達卡瑪，他便使出各種手段，為自己謀得了采礦主管的差事，那是個真正的肥差......然而，他卻毫不吝惜錢財，將大部分收入大把花出，揮金如土，不惜血本，挖空心思結交籠絡了一大批長老、將領，甚至還有勒蒙大統(tǒng)領的內侍……他與這些人歡宴，挖掘他們的欲望，激發(fā)他們的貪婪，然后送上無數(shù)的好處，同時悄悄刺探他們的隱私和秘密……最后將他們掌控于股掌之間。

要說此人確有大才。他的那些心血都沒有白費，關鍵時刻，這些所謂的部落‘中堅’們全都毫不猶豫地表明忠心，爭先恐后地地恭迎他登上大統(tǒng)領寶座。他們必須如此，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地位、權力和財富。

如今蘇魯?shù)匚灰逊€(wěn)定，正是用人之際，最需要的便是如何籠絡人心，此時此刻，又怎會因為一場月球之敗而怪罪你？年輕人？

“泰德爾，你還非常年輕，聰明能干、意志堅定，又有雄心壯志，比之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們，不知要強上多少倍，這段時間一來，你忙前忙后，為大統(tǒng)領盡心竭力，整個部落都看在眼里，大家有目共睹，我們都覺得，對你表彰尚且不及，怎能輕言處分？我看你的擔心純屬多余。”

說完這些，他覺得頭頂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像針扎一樣，麻麻的、癢癢的，第一感覺仿佛來自頭皮之外，仔細體驗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種奇異的感覺竟然來自腦海深處某個地方。那里忽然生出一粒種子，開始飛速地生長，不斷向四周蔓延……作為部落總科學官，他立刻意識到，這是泰德爾在對自己進行意識探測，就是這里，頭頂前部的深度思維區(qū)！

那種疼痛消失得很快，這片腦區(qū)中開始發(fā)熱，暖洋洋的，很舒適，讓人迷醉、放松......他覺得自己返回了母星，正站在家鄉(xiāng)那片草原上，柔韌的舒克米草托舉起自己的雙足，每踩一步，下面就釋放出一片米黃色的香霧......天空是碧綠的，陽光耀眼，晃得人頭昏眼花，他解開罩袍，張開雙臂、露出赤裸的胸膛，仰天長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再次醒來，泰德爾正微笑著望著自己，右手心里捧著一枚果子，顏色粉紅、色澤瑩潤、香氣撲鼻。

“這是……沙曼果？很多年不見了。”他驚奇不已。

“是的，沙曼果。從大統(tǒng)領宮殿里摘的，那里種著幾棵沙曼樹。”

“這可是貢品。在母星上，只有皇帝一家才有資格享用。培育這樣一棵樹，至少需要五十年的時間，如此說來……”

“是的，您猜的不錯。在卡瑪?shù)臅r候，大統(tǒng)領就悄悄地種下了幾棵沙曼樹，又把它們帶到了這里，太陽系。前些日子，其中一顆結果了，大統(tǒng)領便賞給我一些，我卻舍不得吃，今天剛好孝敬你老人家。剩下的幾枚，等下您一并帶走吧。“”

“好的。謝謝你，年輕人。”

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剛才我徹底放松抵抗，任憑你對我進行精神探測，這幾枚沙曼果，就算是補償吧。

他笑瞇瞇地望著泰德爾。嘴上不說，但是意思卻很明白：“好叫大統(tǒng)領知道，我并不是他的敵人，在你們面前，我沒有任何秘密需要隱瞞。”

他心下暗暗吃驚，剛才泰德爾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精神能力，實在是非常之強。自己活了十幾萬年，飛行者也見過不少，如此強大的精神探測力，一次都沒有見過。

既然有這個本事，孩子，你為什么直接用在尊貴的大統(tǒng)領身上？如此一來，他對你的好惡褒貶，豈非一探便知？

泰德爾緩緩低下頭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說，未經同意便突然向一位資深長老發(fā)起意識探測，自己還是魯莽了些。但是，為了確信你站在我們這一邊，是值得信任的，我必須這樣做，希望您原諒。

“接下來，我們有一個很大的行動，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向大統(tǒng)領推薦，將這項行動交給你負責，泰德爾。”

“什么樣的行動？”

這便是年輕人，一到關鍵時候就沉不住氣。

“按說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因為大統(tǒng)領還沒有最后決定。不過，考慮到我們這樣的關系，以及你和大統(tǒng)領這樣的關系，似乎沒必要對你保密。這么說吧，與這項行動相比，地球之戰(zhàn)絕對可以忽略不計。”

他詭秘地一笑。“你聽說過殲星武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