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嗎？馬先生，那就是“希望”星，距離我們還有不到五千公里，飛船已經啟動了自動對接程序。”

馬東方瞇起眼睛，湊近那臺雙筒望遠鏡，順著陳宇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她！

不知是因為距離已經很近了，還是心理上的因素，在他的眼睛里，她是那樣的與眾不同，不僅亮度比周圍高出許多，形狀也頗為規整，呈現出一種漂亮的卵圓形，好像一只灰色的巨蛋，漂浮在太空之中。

在亂石密布的柯伊伯帶，這顆直徑接近兩百千米的中等規模巖石行星一邊緩緩自轉，一邊和周圍無數大大小小的太空碎巖一起，沿著一條固定不變的軌道繞太陽旋轉。

盡管身處在太陽系邊緣，但是它們依然無法徹底擺脫那來自太陽的強大引力——只有希望星是個例外，她上面安裝了十二臺巨型行星發動機，啟動后可以產生無窮無盡的推力，在二十四小時內將她加速到上千馬赫，脫離太陽系，進入廣袤深邃的宇宙空間。

希望號的表面上不時發出點點閃光，馬東方知道，那是上面的建筑物表面恰好將陽光反射進他的望遠鏡里，典型的人造物體特征，錯不了的。

大約一個月前，他和劉海洋乘坐一艘小型高速飛船，悄悄地離開火星，秘密趕往泰坦星球，參與指導那里的平民疏散行動，眼看行動進入尾聲，各方面進展順利，不料突然收到希望星上發來的消息，說劉盛遭遇不測，不由得大吃一驚，立刻將剩下的工作交給劉海洋，與陳宇一道匆忙趕往這里。

晚飯很簡單，只是比平時多加了幾個菜：一道酒釀鴨子，一道蜜汁臘肉，都是他從泰坦上帶來的，還有兩盤叫不上名字的青菜，林嫻指著它們，告訴他說，“這一盤是酸辣香茅，做法是將新發出的香茅草芽摘下來，先用糖與醋腌制一下，等到吃之前再撒上些麻辣牛肉粒；這一盤綠中帶紫的，名叫涼拌紫蘇，清涼脆爽，生津開胃……”

他微微低頭，湊近那盤酸辣香茅，用力吸一下鼻子，口中贊道：“嗯，色香味俱全，果然是好手藝！”

這時候安磊在他耳邊輕聲道：“馬先生，大家都已落座，可以開始了。”

他點點頭，換上嚴肅的表情，緩緩站起身來，目光自左至右，依次落在安磊、陳宇、顧凡、宋雨晴、吳越勝楠、謝正麟、安家欣和林嫻的臉上，如此環視一周，最后落在自己左側。

空蕩蕩的座椅前，擺放著一頂黑色的頭盔，旁邊立著一只高腳杯，里面斟滿紅酒，被明亮的燈光映照得殷紅如血。

“諸位請起立。首先，讓我們一起，向英勇犧牲的劉盛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說完第一個低下頭去。

待到默哀完畢，他緩緩地舉起那杯酒，將它灑在那把空椅子周圍，將各式菜肴夾了一些，拜訪在座位前的空盤子里，輕聲說道：“都是你喜歡的飯菜，吃吧，多吃些，到了那邊，千萬不要餓著自己……”

遵照本人遺愿，劉盛被安葬在希望星上。

就在那座他生前格外真愛的小花園里，劉盛早已為自己挖好一方淺淺的墓穴。墓穴周圍綠草茵茵，上方是圓形的玻璃屋頂，白天陽光明媚，夜晚星光璀璨——“我知道，這些景象其實都是人造的，就像這座花園一樣。可是有什么辦法？我偏偏就喜歡這里！它遠離塵世的喧囂，安詳而又平靜，是最適宜的靈棲之地……我還要告訴后人，有朝一日，當所有人都離開這里的時候，記得將希望星發動機全部啟動，放任她飄向宇宙的某一方，載著我的靈魂……”

讀罷這些文字記錄，他驚奇地發現，表面上大大咧咧、豪放不羈的劉盛，內心深處居然是一個感情如此豐富細膩之人。他闔上日記本，一點點回想起劉盛那充滿傳奇的一生，不禁慨然長嘆——斯人已逝，然而其生前所作所為、所思所想，的確處處充滿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

人們在一片安靜中進餐，期間只有片言只語的低聲交談。等到宴會臨近尾聲，一大碗巧克力草莓冰激凌被端上桌后，林嫻起身致辭，她強作歡顏、總結似地說道，逝者已矣，無論大伙兒多么悲傷，終歸要像真正的戰士那樣，埋葬好同伴的尸體，繼續前行。

他立刻表示贊同。“現在，讓我們暫時忘記傷痛，打起精神來，商量一下接下來的行動。”

幾臺服務機器人走上前來，三下五除二將餐桌收拾干凈，擺上幾盤點心，又為眾人重新添上茶水或者咖啡。

林嫻挪坐在他的身邊，望著眼前這些年輕人，聽他們漸漸熱烈起來的討論，左手將女兒攬在懷里，輕柔地摩挲她的肩膀。

一個小男孩出現在門邊，沖安家欣招招手。

小姑娘抬頭看著媽媽，用目光征求她的許可。待到林嫻剛一點頭，便迫不及待地從她膝上一躍而下，蹦跳著跑向自己的小伙伴。

陳宇坐在桌子對面，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很認真地沖林嫻頜首道，“讓他們去玩吧，陳宙比家欣大兩歲，我早已囑咐過他，一定要保護好妹妹。”

“嗯。這些日子里，倆孩子終日形影不離，彼此早已成為對方最好的朋友了。”林嫻淡淡地一笑，轉移了話題：“你的艦隊何時撤離泰坦？”

她說話的聲音并不高，卻清晰地落入眾人耳中，餐桌上立刻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陳宇身上。

“實不相瞞，泰坦艦隊的主要有生力量早已轉移到火星，留下來的只是一小部分，剩下的都是無人飛行器和無人飛船。”陳宇看一眼馬東方，見他微微點頭，便朗聲繼續說道，“這些天里，我偶爾也會組織留守它們繞泰坦巡邏，搞些戰備拉動和訓練演習，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讓努阿克人以為，泰坦艦隊一切如常，繼續守衛著整座星球。”

他補充道：“我和陳宇商量過好幾次，眼下能做的也只有這些。至于敵人能否上當，誰心里也沒底，只等走一步看一步了。”

安磊也附和道：“是啊，月球之戰過后，努阿克人較之以前謹慎了許多。如今泰坦門戶洞開，平民悉數轉移，只剩下少量守衛，我相信，關于這一點，要不了多久敵人便可發覺，到時候且就看他們會不會上鉤。”

“我總覺得蘇魯對泰坦一直有所圖謀。從資源和環境的角度看，泰坦比冥王星要優越得多，尤其是太陽爆燃之后，隨著地表溫度的不斷升高，她正在變得越來越溫暖濕潤——對于急需大規模繁殖后代的努阿克人來說，這絕對是難以抗拒的誘惑。李婉秋和曼娜專門制作了一個數學模型，仿真預測的結果是，將泰坦星球上現有十三座城市全部用來繁殖，則五年之內，蘇魯將擁有至少三百萬努阿克幼崽。”

“三百萬！”“這么多！”

好幾個人同時發出驚呼。

陳宇微微一笑。“是的，三百萬。另外，李婉秋還告訴我，這是個相對保守的估計，在更加理想的情況下，譬如恒定的溫度、濕度和光照，再加上無限供應的養分……這個數字還會翻上一番。”

“這個結果我也是頭一次聽說，的確相當驚人。”他舉起杯子，將剩余的茶水一飲而盡，“說來也真是有趣，一位理論物理學家，一位醫生，兩位女士居然能夠合作，搞出來這樣一項重要的成果，下次見到她們的時候，記得代我向她們致意。”

陳宇點點頭。“好的。接下來，先生便要盡快趕往致遠艦隊，我的考慮，一路由安磊和賈桑伊隨行，不知這樣的安排，是否妥當？”

“很好，就按你說的辦。這一回，我專程趕往致遠艦隊，正是為了商量后面的事情。”他用熱切的目光望著顧凡、宋雨晴和賈桑伊，“你們的到來，讓人類聯軍一下子多出來很多戰略抉擇，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一想到在決戰決勝的關鍵時刻，一支強大的奇兵突然出現，里應外合，將努阿克人殺得落花流水，我就興奮不已！”

林嫻接口道：“對！我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有個至關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必須將致遠艦隊的行蹤隱藏起來，千萬不要被努阿克人發現。”

作為致遠艦隊的代表，顧凡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么：“目前，致遠艦隊根據火星發出的指令，正在太陽系外圍隱蔽待機，同時派出我們這支小分隊，來到希望星，負責學習了解量子加速器的技術，將彌林路標發送至巴納德星系——這項任務已經初步告一段落……”

安磊突然打斷了顧凡：“……關于這一點，我必須要向馬先生報告，這三位年輕人，還有他們帶來的十幾位屬下，表現非常出色，不僅迅速掌握了量子加速器的操作和維護，還與希望星上的年輕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聽他這樣一說，始終沉默不語的吳越勝楠舉手問道：“請問馬先生，致遠艦隊何時正式編入聯軍作戰序列？”

他毫不遲疑地回答道：“快了。根據我們的設想，人類聯合艦隊將包括四大主力，分別是地球艦隊、火星艦隊、泰坦艦隊和致遠艦隊，前冥河艦隊番號撤銷，改編為后勤裝備部隊，負責向各艦隊里派出其作戰支援分隊。這些基本的架構，已經征求了各方意見，大家都表示贊同，而我的任務，便是帶著最新的聯軍指揮部編程和作戰構想，前往致遠艦隊，商討具體細節……如無意外，我返回的時候，便是致遠艦隊正式入列的時候。”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陳宇支開了話題：“馬先生，聽說致遠艦隊上有不少單身小伙子，歡迎他們來到太陽系！請告訴他們，火星移民中心安置了大量來自各星球的移民人口，其中不乏妙齡女郎，說不定與巴納德星系的小伙子一見面，她們就改了主意，要去巴納德移民呢！”

“我記得，當年‘致遠號’啟航之時，不是有一條規定說，船員必須男女各半嘛？是這樣的話，哪里來的單身小伙子？”安磊轉頭望著賈桑伊，笑呵呵地問道。

“前輩說的一點也不錯，當初的確有此規則，不過后來便不再這樣要求了。尤其是致遠艦隊，作為一支作戰力量，女性乘員所占的比例相對便低一些，在我們的飛船上，確實有很多風華正茂、血氣方剛的單身小伙。這一趟陪馬先生返回艦隊，我一定會向艦隊高層建議，盡快多組織些青年船員到希望星上來參觀學習，順便給諸位前輩打打下手，到時候需要他們做什么，只管吩咐！”

眾人見他說的一本正經，儼然已將此當成一件大事，要認認真真地努力施行，不由得忍俊不禁，餐桌上爆發出一陣歡聲笑語。

大家逐漸安靜下來，卻發現陳宇眉頭緊皺，目光炯炯，一邊環視四周，一面沉聲發問：“諸位，馬先生明日就要出發，他老人家臨行之前，我們必須就此作出決定：既然希望星的行蹤已經暴露，那么，下一步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