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四年，六月初九乾清宮西暖閣內。

韓明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面頰，望著銅鏡內瘦削的面龐和黃色內襯陷入了沉思，這是他穿越過來的第三個月了，基本已經適應了這里的生活習慣與語言方式。

是的，上一世原本是個勤勤懇懇的攻城獅，在一次加班猝死后來到了這風雨飄搖的大明，成了另一個職業經理人的典范——朱由檢！

哥們能力不能力的暫且擱置不論，但勝在勤勉——也死在了勤勉上，但凡躺平一點肯再放放權還能多撐個三年五年！

好吧，這確實是個天崩開局啊！

“陛下，該用膳了。”

在大伴王承恩的攙扶下朱由檢坐紫檀嵌螺鈿螭龍紋膳桌旁，抬眼瞅了一下鎏金狻猊爐內正緩緩升騰的青煙。

身后兩名頭戴烏紗描金帽，著貼里曳撒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垂手侍立。

桌案上錯落排開一色景德鎮官窯器皿，甜白釉暗刻龍紋蓋碗盛著煨至酥爛的“八寶駝峰”，琥珀色的湯汁浮著枸杞與瑤柱；

青花海水龍紋高足碗內是松江府快馬貢的“銀絲鰣魚，魚身覆著火腿薄片，以紹興花雕蒸透，鮮香浸入骨縫；

旁配一碟剔紅福壽紋葵口盤托著的“雪霞羹”——取新剝蓮子與芙蓉花瓣同熬，色若晚霞映雪。

朱由檢木箸略點向一碟“山海兜”（以斑鳩胸肉、鹿筋、海參、松茸碎炒制），輕輕放入口中，滿足的味蕾迅速在口腔內爆炸開來。

一名小廝踱著步子弓身來到了秉筆太監王承恩的身邊在他的耳邊細語了兩句，后者面色如常地揮了揮手，待又過了半個時辰之后察覺自家主子吃的差不多了他這才緩緩說道：

“陛下，幾位閣老還有戶部的畢大人還在暖心殿候著呢，您看是不是……”

“呦，你看看朕這記性，差點把這茬給忘了，宣幾位大人過來吧，正好一起用膳，這滿座的佳肴也不能浪費不是？”

朱由檢接過小廝遞來的熱巾輕輕擦拭兩下手指擠出一個職業假笑來。

“奴婢這就去請幾位大人過來。”

不多時，幾位紅衣圓領的國之重臣便跟著王承恩一起來到了暖心閣門前。

“首輔大人，您先請。”

“哎呦，畢大人您是前輩還是您先來吧，今日本就是為了您的事兒來的。”

按說呢，周延儒是首輔，他第一個跨進去是沒毛病的，但是望著依然在尚自謙讓的二人，身后的溫體仁冷哼一聲直接硬擠開了周延儒大咧咧跨了進去。

周延儒：……

畢自嚴：溫大人火氣挺大啊。

倚靠在坐墊之上的朱由檢將這些細節全都掃在了眼里，瞇著眼睛望著幾人擺了擺手。

“幾位愛卿久侯了，來，賜座，一起吃點？”

幾位大臣互相對視一眼，皆心下暗肘道：杵過了該拿棗哄了是吧？

本朝自洪武爺將丞相制度廢除后，權力就慢慢集中在了內閣的幾位大臣之間，但是由于秉筆監的太監也有披紅的權力，所以這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制衡，但是崇禎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流放了魏忠賢重新將披紅的權力從秉筆監給收了回來。

所以啊，現在的這些個閣老們有事沒事就會‘尥個橛子’給皇帝陛下看看，但是崇禎帝年輕啊，自信啊，不愿妥協啊，不到18歲就繼承大統了，算下來現在也才21歲，能慣著你？

不聽話是吧，有想法是吧？

那就換個聽話的上來！

這也是為何崇禎一朝一共才17年卻換了五十多個內閣大臣的原因，首輔成了高危的工作啊。

……

畢自嚴望著滿桌的佳肴用力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不爭氣地吞了吞口水。

天地良心啊，光祿寺的飯菜真的是狗都不吃啊。

這幫廚子是真的要殺人啊。

邊上一直搓著手掌不愿卷進這次漩渦的另外兩位內閣成員也立刻站直了身子委屈巴巴地望了自家陛下一眼。

咕咕咕，究竟是什么在叫？

真的嗎？

真的可以嗎？

那個魚看著不錯，烤的恰到有好處哇。

還有，那個肉，那是鹿肉嗎？

小盅里的那個是虎鞭湯嗎？

幾名小廝倒是有眼力見，迅速拿來了墊子招呼幾人坐下，王承恩又沖著樂工的方向揮了揮手，眾人抱著琴器依次而退。

“陛下，北面又來了消息，欠餉已經超了17個月了，臣與兵部的梁大人已經商量過了，要是再不撥款恐怕要生變啊。”

首輔周延儒說這話的時候使勁在戶部尚書畢自嚴的身上剜了一眼，后者壓根就沒搭理他只是自顧自地低頭在那抓著羊腿啃。

光祿寺的伙食真的是要了人命了，哪里有這里的香？

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什么一部尚書，二品大員的形象了，委屈啥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

相較于大快朵頤的畢自嚴，另外幾位內閣大臣明顯就拘謹多了，只是半跪在地微微傾著身子端著面前的小盅小口呷著，還時不時抬頭觀察一下上位的反應。

“既然已經有了計劃，缺錢了就從戶部撥啊？”朱由檢將右腿弓了起來手臂自然垂搭在上面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心中腹誹道：斗吧，你們就斗吧，朕就看看最后能變出多少銀子來。

自古帝王玩的就是一個制衡之術，文臣也好，武將也罷，相互掣肘最是妥帖。

自己前世作為一個資深的歷史迷，能不知道東北這個死結嗎？

邊軍欠餉不假，但是縱觀崇禎一朝整整17年，每年都要在東北砸下近600萬的天價軍費，但是戶部全年一共才不到400萬的收入，哪里來的閑錢？

邊軍缺的是物資，物資送不進去搭再多的銀子也于事無補，只是一味地抬高物價罷了。

心中如是想著的時候他將目光鎖在了戶部尚書畢自嚴的身上。

也許是察覺到了異樣，抑或是壓根就不想拿錢，這老小子竟然直接攤開了手直接從牙縫中蹦出了三個字：沒銀子！

一直立在身后的王承恩的眉頭輕輕挑了挑：這老小子甚至連陛下都沒稱呼一聲！肥了啊，肥了啊，這些個讀書人真的是越來越沒個正型了，連皇爺的面子也敢駁，得找個時間挨個敲打敲打！

朱由檢左手的中指與無名指輕輕在桌沿上叩了叩，視線從畢自嚴的身上挪到了一直沒開口的溫體仁的面上。

“陛下，戶部確實是拿不出錢了，去歲咱大明兩京十三省共計收上來的稅收光是填補陜西陜西這兩個行省的口子就用的七七八八了，眼下光是靠著加征三餉來維持，入不敷出啊。”

“大旱，蝗災，河道疏通哪個都要銀子，真的是無力繼續往北面送了！”

還真不是純粹體恤民情，溫體仁這家伙與首輔周延儒不對付，簡單了說，只要是對方提倡的他都反對！

甚至還要捕風捉影，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那種去擠兌對方的人！

“折子朕看了，具體的情況也都了解了，不急，再等等，來來來，溫愛卿你怎么不吃啊？”

“錢愛卿，你也動動筷子啊。”

在場的可都是職場老鳥，不怕皇帝亂發火，就怕皇帝和稀泥啊。

皇帝對誰都樂呵呵那就要花心思去猜了，萬一站錯了隊怎么辦？

剩下的兩名內閣成員趕緊低頭咆飯，怪了，這么多可口的佳肴怎么愣是嘗不出味道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