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此人走脫，追！”

多鐸在身后不斷追趕，吳三桂略顯狼狽，同一時間，人群中的莽古爾泰也發現了這一路騎兵，于是丟下了轟了一半的城墻也往此處追來！

吳三桂回身望了一眼，心下暗忖道：快點，再快點，再前突一點！

他突出幾步便會回身砍上幾刀。

“別跑那么快，對面追丟了怎么辦？咱們兜著走，把那些家伙帶出就行！”吳三桂回身提醒了自己的副將，是的，有一隊跑的太兇了。

“給我全部往正白旗的方向沖刺！”

蒼勁的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下，年輕的多爾袞身披銀白甲胄，正凝望著對面那座傷痕累累的孤城。

多爾袞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層層塵埃和肅殺之氣，落在大凌河西門方向突然洞開的城門上。

一陣沉悶的機括絞盤聲隱隱傳來，緊接著，一彪人馬旋風般沖出！

為首一騎，火炭般的赤色戰馬，馬背上一員小將，銀盔銀甲，手中一桿亮銀點鋼槍在昏沉天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正是吳三桂！

他身后，數十名剽悍家將緊緊相隨，人人悍勇，殺氣騰騰。

“來了！”多爾袞身邊的副將圖爾格低喝一聲，下意識握緊了刀柄，眼中燃起戰意。

他身后，正白旗的精銳騎兵陣列，人馬如同塑像般凝固不動，唯有戰馬偶爾不耐地打著響鼻，噴出團團白氣。鐵甲與兵刃的寒光連成一片冰冷的海。

吳三桂這一小隊人馬速度極快，目標明確，直撲多爾袞正白旗陣列的側翼！那銀槍如毒蛇吐信，幾個呼吸間便已將兩名猝不及防的鑲藍旗游騎挑落馬下，動作干凈利落，引得陣中一陣輕微騷動。

“貝勒爺！明狗猖狂！末將請令，斬此獠首級獻于大汗！”多鐸，多爾袞的胞弟，早已按捺不住，血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在陣前耀武揚威的吳三桂，聲音因興奮而嘶啞。

他座下的黑色戰馬焦躁地刨著蹄下凍土，鼻息粗重，仿佛下一刻就要掙脫韁繩沖殺出去。

多爾袞卻紋絲未動，甚至連眼神都未曾從吳三桂身上移開。

他清晰地看見吳三桂在沖殺間，目光數次不著痕跡地掃向后方城墻的方向，那眼神深處，并非純粹的勇猛，反而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挑釁和引誘。

多爾袞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聲音沉冷如鐵，清晰地壓過風聲：“多鐸！傳令，各牛錄，原地固守！擅動者，軍法從事！”

“哥！”多鐸猛地扭頭，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焦躁和不解，“區區幾十騎，沖垮他們易如反掌！何須……”

“閉嘴！”多爾袞厲聲打斷，目光如冰冷的錐子刺向多鐸，“你只看見他幾十騎？你睜大眼睛看看他后面！看那城墻垛口后面是什么？！”

多鐸被兄長罕見的厲色懾住，下意識順著多爾袞的目光望向大凌河城頭。

城垛的陰影里，一排排冰冷的金屬管狀物正悄然探出，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微光——那是明軍的火銃！

再往后，城門并未完全關閉，隱約可見更深處大隊明軍步卒的旗幟晃動，刀槍林立，如同蟄伏的巨獸，只待獵物踏入陷阱！

冷汗瞬間浸透了多鐸的內襯。

他方才被吳三桂的驕狂和己方優勢沖昏了頭腦，此刻被兄長點醒，才驚覺那看似單薄的誘餌之后，隱藏著何等致命的殺機。

就在此時，吳三桂的銀槍在空中劃過一個耀眼的半弧，再次刺穿一名后金步卒的咽喉。

他勒住戰馬，竟在離正白旗陣列不足百步的地方兜了個圈子，槍尖直指多爾袞的方向，發出高亢的挑戰：“建奴小兒！可敢出陣，與我吳三桂決一死戰？！”

他身后的家將也齊聲鼓噪，污言穢語不絕于耳，極盡侮辱之能事。

這赤裸裸的挑釁如同滾油潑進了烈火。正白旗陣中，血氣方剛的年輕勇士們雙目赤紅，喉嚨里發出壓抑的怒吼，戰馬不安地嘶鳴，馬蹄刨地的聲音連成一片。

幾個牛錄額真也按捺不住，紛紛看向多爾袞，只待他一聲令下便要沖出去撕碎這狂妄的明將。

多鐸的臉漲得通紅，額角青筋暴跳，握著韁繩的手因用力而指節發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死死盯著那個耀武揚威的身影，胸膛劇烈起伏，如同拉滿的弓弦。

“穩住！”多爾袞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一個騷動不安的士兵耳中，“那是毒餌！他身后是盧象升的火銃和祖大壽的伏兵！誰若妄動，便是自尋死路！傳令各旗，嚴守陣腳！”

他沉穩如山岳的命令，如同一盆冷水，勉強澆滅了正白旗即將失控的怒火。

士兵們強壓著沸騰的戰意，死死勒住躁動的戰馬，陣列重新繃緊。

然而，就在這緊繃的意志之弦即將被多爾袞強行按住時，一聲狂怒的咆哮如同驚雷炸響！

“懦夫！讓開！”

多鐸！他終究被吳三桂那最后一聲刻毒的辱罵和自家兄長看似“畏縮”的命令徹底點燃了。

狂怒吞噬了他最后一絲理智。他猛地一夾馬腹，那匹早已按捺不住的黑色駿馬如同離弦之箭，瞬間竄了出去！

“多鐸！回來！”多爾袞瞳孔驟縮，厲聲疾呼，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怒。

他猛地伸手，卻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氣。多鐸已如一道燃燒的黑色旋風，裹挾著身后數十名同樣被怒火沖昏頭腦的親兵，瘋狂地撲向了陣前耀武揚威的吳三桂！

“殺光他們！”多鐸的咆哮在風中撕裂。

吳三桂眼中閃過一絲計謀得逞的冷光，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

他毫不猶豫地撥轉馬頭，銀槍虛晃一招，不再戀戰，帶著家將們掉頭就跑，速度比來時更快，方向直指大凌河西門洞開的城門！

“懦夫休走！”多鐸眼見對方“敗退”，更是熱血上涌，嘶吼著緊追不舍。

他身后的數十騎也如同脫韁的野馬，卷起滾滾煙塵，一頭扎進了吳三桂撤退的軌跡。

“該死！”多爾袞狠狠一拳砸在鞍橋上，眼中怒火翻騰，卻并非針對明軍，而是針對自己那魯莽沖動、完全無視軍令的弟弟！多鐸這一沖，不僅打亂了他的部署，更將正白旗一部精銳主動送入了明軍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他猛地回頭，厲聲下令：“圖爾格！帶兩個牛錄，立刻接應！務必把多鐸那個蠢貨給我拖回來！其他人，沒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許動！違令者，斬！”他的聲音因憤怒和擔憂而微微顫抖。

圖爾格臉色凝重，應聲“嗻！”，立刻點齊人馬，旋風般沖出陣列，朝著多鐸消失的方向追去。多爾袞則死死盯著前方那片煙塵彌漫的區域，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多鐸和他那數十騎精銳如怒濤般沖過那片看似毫無異狀的開闊地，距離大凌河西門尚有百余步時，城頭上，一直凝神觀察的盧象升猛地舉起了手臂。

他那身沾滿硝煙與塵土的文士袍在風中烈烈作響，聲音卻沉穩如山岳，穿透城下的喧囂：“火銃手——預備！”

一聲令下，城頭驟然沸騰！

第一排火銃手齊刷刷上前一步，動作整齊劃一，上百支早已裝填完畢的鳥銃、三眼銃，瞬間從冰冷的垛口后探出黑洞洞的銃口，密密麻麻，對準了下方策馬狂奔的后金追兵。

銃身上冰冷的光澤映照著銃手們毫無表情的臉。

“放！”盧象升的手臂如戰刀般狠狠劈落。

“轟——！”

第一輪齊射！震耳欲聾的轟鳴瞬間撕裂了整個戰場！濃烈的白煙如同厚重的幕布，猛地從城頭炸開、彌漫開來，瞬間遮蔽了城墻。

無數熾熱的鉛彈撕裂空氣，發出尖銳刺耳的呼嘯，如同死亡風暴般向著開闊地上沖鋒的后金騎兵傾瀉而下！

沖在最前面的多鐸，只覺得一股灼熱的氣浪裹挾著刺鼻的硝煙撲面而來，緊接著便是如同冰雹般密集砸在精鐵甲葉上的可怕撞擊聲！

“噗噗噗！”他身邊幾騎親兵連人帶馬猛地向前栽倒，戰馬悲鳴，人身上爆開恐怖的血花！

一支鉛彈擦著他頭盔的護耳飛過，帶起一溜火花和灼痛，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他猛地勒馬，那匹神駿的黑馬人立而起，發出驚恐的嘶鳴。

死亡的鐵雨并未停歇！

“第二排——放！”盧象升冰冷的聲音透過硝煙傳來。

“轟——！”

第二輪齊射接踵而至！幾乎沒有間隔！濃煙翻滾得更加劇烈。剛剛從第一輪打擊的震撼中勉強穩住陣腳的后金騎兵，再次被這連綿不絕的死亡風暴覆蓋！

鉛彈穿透皮甲、撕裂棉甲、打碎骨肉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震天雷準備！”隨著一聲令下漫天的瓦罐如雨點般落下，八旗兵士們早就見識過這些瓦罐的厲害，紛紛避開而走，但是倉促之間哪里能多的開？

開闊地上，人仰馬翻，慘叫聲、馬嘶聲、鉛彈入肉的悶響混雜在一起，瞬間化作一片血腥的修羅場！

多鐸身邊又倒下數人，他座下戰馬的一條前腿被鉛彈打斷，悲鳴著轟然倒地，將他狠狠甩了出去！

“保護貝勒爺！”混亂中，幾個悍不畏死的親兵撲上來，用身體和盾牌死死護住摔得七葷八素的多鐸。圖爾格率領接應的兩個牛錄騎兵也終于趕到，卻被這密集的彈雨和混亂的人馬堵在邊緣，一時難以突進。

就在火銃齊射壓制得后金追兵抬不起頭、死傷狼藉之際，大凌河西門內，那支一直蟄伏的明軍伏兵動了！

“殺韃子！”震天的怒吼從城門內爆發！

早已蓄勢待發的明軍重甲步兵，如同鋼鐵洪流般從洞開的城門中洶涌而出！

他們身披厚重的甲胄，手持長槍大戟，結成嚴密的方陣，踏著震地的步伐，帶著一往無前的決死氣勢，狠狠撞進了被火銃打得暈頭轉向的后金追兵之中！

鋒利的槍林戟陣瞬間刺穿了混亂的騎兵隊伍。失去了速度和沖擊力的騎兵在嚴整的步兵方陣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

長槍捅穿馬腹，大戟劈開人體，鋼鐵的碰撞聲、骨骼的碎裂聲、垂死的哀嚎聲瞬間壓倒了之前的一切！

明軍步兵如同巨大的磨盤，冷酷地碾磨著陷入其中的后金騎兵。

“撤！快撤！”圖爾格目眥欲裂，揮舞著長刀，聲嘶力竭地命令著還能行動的部下，拼命向混亂的核心沖去，試圖搶出被圍困的多鐸。

然而，明軍步兵的槍陣如同銅墻鐵壁，每一次沖擊都換來更大的傷亡。

“放！”城頭上，盧象升的命令沒有絲毫感情。第三輪火銃齊射再次轟鳴！這一次，目標不僅覆蓋了混亂的戰場核心，更是延伸射擊，將圖爾格帶領的接應部隊也籠罩在致命的彈幕之下！

鉛彈無情地收割著生命。開闊地變成了真正的死亡泥沼，每一寸土地都浸泡在鮮血之中，人和馬的尸體層層疊疊，殘肢斷臂隨處可見。

后金騎兵的勇悍在火器與步兵方陣的精密配合下，被碾得粉碎！

多鐸在親兵拼死護衛下，被圖爾格搶了出來，他渾身浴血，頭盔不知去向，臉上混雜著煙灰、血污和一種劫后余生的驚魂未定，再不見半分之前的狂傲。

然而，明軍的殺招遠未結束！

就在火銃與重步兵將開闊地上的后金騎兵絞殺得死傷慘重、陣型崩潰之際，大凌河城那幾座飽經戰火的高聳角樓上，幾門沉重的紅夷大炮那黑洞洞的炮口，正由炮手們緊張而熟練地調整著角度，緩緩指向了遠處八旗軍陣后方一片相對密集的區域——那里，是莽古爾泰正藍旗的預備隊所在！

城頭望樓上的令旗兵，將盧象升的手勢精準地傳遞給了炮位。

“放！”炮隊把總嘶啞的吼聲帶著一種毀滅的韻律。

“轟隆——！轟隆——！轟隆——！”

大地在震顫！遠比火銃齊射恐怖十倍、百倍的巨響撕裂了長空！

沉重的炮彈帶著死亡的風雷之聲，呼嘯著劃過一道肉眼可見的、低平的軌跡，狠狠砸向莽古爾泰正藍旗預備隊集結的區域！

第一顆鐵彈如同地獄的巨錘，精準地砸在正藍旗一個騎兵牛錄的中央！

瞬間，血肉橫飛！人馬如同脆弱的布偶般被撕裂、拋飛！堅實的凍土被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濺起的泥土混合著猩紅的血肉碎塊，形成一片短暫的血雨！

緊接著，第二顆、第三顆……炮彈接二連三地落下！每一次爆炸都伴隨著一片區域的徹底消失！

堅固的盾牌、厚重的鎧甲、強健的戰馬，在紅夷大炮的恐怖威力面前，都如同紙片般脆弱不堪！

密集的人群成了最好的靶子，每一顆炮彈落下，都帶起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殘肢斷臂和撕心裂肺的慘嚎！

訓練有素的士兵也抵擋不住這種天崩地裂般的恐懼，戰馬受驚，瘋狂地踐踏著人群，整個陣列亂成一鍋滾沸的粥！

“快，保護三貝勒，全軍后撤一千步！”

“佟養性那家伙在哪？快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