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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做一條聽話的狗就這么難嗎?

“回大人,”另一個一直沉默著、如同影子般立在角落的暗探接話,聲音低沉沙啞,“車隊出了北門,沒走官道,鉆進了‘鬼見愁’山坳。我們的人遠遠綴著,按大人的吩咐,只盯梢,不動手。看方向,是奔著義州衛舊城那邊的廢棄古驛道去了,那條道…直通建虜的哨探活動范圍。”

“鬼見愁…古驛道…”沈煉低聲重復了一遍,眼中寒光一閃,“好地方。夠隱秘,也夠近。”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望著錦州城在暮色中逐漸亮起的點點燈火,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決斷:“傳令下去,讓‘影子’們準備。等蛇把信送到老巢,再動手。告訴兄弟們,這次,我要這條蛇,還有它背后那些見不得光的爪子,都給我連根拔起!一個不留!”

“遵命!”兩個暗探同時躬身,眼中閃過銳利的精芒,如同即將出鞘的利刃。雅間的門無聲地關上,只留下沈煉獨自佇立窗邊,身影融入越來越濃的夜色里,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窗外的喧囂似乎與他無關,只有那冰冷的殺意,無聲地彌漫開來。

盛京城外,正紅旗大營。

夜色濃重如墨,帶著關外特有的刺骨寒意。營盤依著一片低矮的山崗而建,連綿的帳篷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篝火星星點點,在寒風中搖曳不定,將巡邏士卒披著重甲的身影拉長、扭曲,投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刁斗聲沉悶而規律地響著,更添幾分肅殺。空氣中彌漫著牲口的膻臊味、皮革的硝味、還有若有若無的鐵銹氣息。

十幾輛覆蓋著厚厚粗布、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大車,如同幽靈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悄無聲息地駛入了轅門。

車輪碾過凍土,發出低沉的悶響。轅門處守衛的鑲紅旗甲兵驗看過一面小小的、刻著特殊符記的木牌后,便揮手放行,眼神里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仿佛對這深夜而來的車隊早已司空見慣。

車隊在營中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靠近中軍大帳的一處僻靜角落。這里守衛明顯更加森嚴,幾個穿著厚實皮襖、腰挎彎刀的巴牙喇(護軍)如同鐵塔般矗立,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

一個穿著不起眼皮襖、風塵仆仆的中年漢子從為首的馬車上跳下,他正是黃云發的心腹管事,名叫黃五。

他快步走到守衛的巴牙喇跟前,用生硬的滿洲話低聲說了幾句,又掏出一塊非金非木、刻著奇異狼首圖案的令牌晃了晃。為首的巴牙喇仔細驗看后,點了點頭,側身讓開,示意他進去。

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燃燒的松明發出噼啪的聲響,驅散了帳內的寒意,卻驅不散那股子屬于軍營的粗糲氣息。

帳內陳設簡單,一張巨大的虎皮鋪在正中,上面擺放著盛放馬奶酒和烤肉的矮桌。大貝勒岳托正盤腿坐在虎皮上,他正值壯年,身材魁梧,寬大的額頭下是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此刻正帶著一絲玩味和審視,看著走進來的黃五。

他身邊坐著一位穿著藍色文士袍、面容清瘦、留著山羊胡的漢人,正是深受皇太極信任的謀士范文程,他神色平靜,眼神卻深不可測。

“貝勒爺!范先生!”黃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觸地,聲音因為激動和長途跋涉的疲憊而有些沙啞,“東西…東西送到了!”

岳托沒說話,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旁邊的親兵。幾個親兵立刻走出大帳。

很快,一口沉重的樟木箱被抬了進來,放在岳托面前的矮桌上。箱子打開,里面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卷軸和一冊厚厚的名錄。

岳托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卷軸,解開系繩,緩緩展開。昏黃的燈火下,一副極其精細的工筆地圖呈現出來。

上面清晰地標注著“廣寧火藥局”的字樣,建筑布局、倉庫位置、守衛崗哨,甚至換防的時間間隔,都用蠅頭小楷標注得一清二楚!

“嗯?”岳托眼中精光一閃,粗大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劃過,嘴角勾起一絲滿意的笑容,“好!黃東家,有心了!”他放下這幅,又拿起另一卷,“錦州軍器局”的圖紙同樣詳盡無比。

范文程也湊近看了看,他拿起那本厚厚的匠人名錄,隨手翻開一頁,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姓名、住址、擅長技藝,甚至還有簡單的評語。他捻著山羊胡,微微頷首:“布局嚴謹,標注清晰。此圖與名錄,價值萬金。黃東主此番,確是雪中送炭。”

聽到兩位大人物如此評價,黃五懸了一路的心終于落回肚子里,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貝勒爺、范先生過獎了!我家東主對大汗、對貝勒爺的忠心,那是日月可鑒!東主說了,大明皇帝如今是狗急跳墻,不僅強征糧草,連這些匠戶都開始搜羅了,怕是要有大動作!東主他老人家日夜憂心,生怕耽誤了貝勒爺的大事,這才不惜一切代價,第一時間把東西送了過來!”

“哦?崇禎要搞大動作?”岳托放下圖紙,饒有興致地看向黃五,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難不成,他還敢直接來打我的盛京?”

他端起桌上的馬奶酒,豪邁地喝了一大口,酒液順著濃密的胡須流下,“讓他來!我正紅旗、鑲紅旗,還有兩黃旗的兒郎們,可不是吃素的!正好殺個痛快!”他語氣豪邁,充滿了對明軍的藐視。

“貝勒爺神威!明狗豈是對手!”黃五連忙奉承,接著又急切地補充道,“東主還特意叮囑小人,請貝勒爺務必早做準備!這些匠人,尤其是那幾個火藥老師傅,名單上靠前的那幾個,手藝是頂頂好的!若能弄過來…”

“知道了。”岳托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了黃五的喋喋不休,他更關心眼前這些圖紙和名錄帶來的實際利益,“回去告訴黃東家,他的功勞,本貝勒記下了。大汗那里,自有本貝勒為他請功!讓他安心在錦州待著,替大汗、替大金看好門戶!少不了他的好處!”

“是!是!多謝貝勒爺!多謝貝勒爺!”黃五喜不自勝,連連磕頭。

“好了,你也辛苦了。下去領賞歇息吧。”岳托揮揮手。

黃五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腳步都輕快了許多,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家東主飛黃騰達、自己也能跟著雞犬升天的美好前景。

帳內只剩下岳托和范文程。岳托志得意滿地將匠人名錄拿在手里掂了掂,隨手翻開,目光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范先生,有了這些,咱們的火藥和火器,定能再上一個臺階!這黃云發,倒真是一條好狗!用起來順手!”

范文程卻沒有立刻回應。他緩緩踱步到帳門口,掀開厚重的毛氈門簾一角,望向外面黎明前深沉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十幾輛如同巨大棺槨般靜靜停放的遮字馬車,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貝勒爺,”范文程放下門簾,轉過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黃云發此人心性狡詐,貪鄙無度,他今日能背叛崇禎,明日未必不會背叛大金。此等小人,可用,卻不可信,更不可久留。待其價值榨盡…”他沒有說完,只是做了一個向下切的手勢,眼中寒光一閃。

岳托哈哈一笑,不以為意:“先生多慮了!一條狗而已,給幾根骨頭,他就得搖尾巴!榨干了,宰了便是!”他隨手將名錄丟在矮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等天亮了,就按這名單,派人去‘請’!尤其是那幾個火藥匠,一個都不能漏掉!有了他們,咱們的火炮,就能轟開更多明狗的城池!”他眼中閃爍著貪婪和征服的光芒。

“是。”范文程微微躬身,不再多言。但他的目光,卻再次掃過那本靜靜躺在矮桌上的匠人名錄,一絲疑慮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悄然滑過心底。他總覺得,這份“厚禮”來得似乎太順利了些,順利得……有些反常。崇禎的敲打,范永斗和田生蘭的“忠心”表演,還有這黃云發急不可耐的投誠……這遼東的棋局,似乎比預想的要復雜得多。

“或許,”范文程心中默念,眼神變得深邃,“該動一動棋盤了。”

岳托的興奮并未持續多久。就在他準備合上那本厚厚的匠人名錄,下令親兵將其妥善收好時,異變陡生!

那本看似普通的名錄,在岳托的手指觸碰到硬質封皮的瞬間,封皮下沿一個極其隱蔽、如同書頁裝訂線頭般的微小凸起,被他的指腹無意識地用力壓了下去!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幾不可聞的機括彈動聲,仿佛來自地獄的嘆息,在燈火通明的大帳內驟然響起!

聲音雖小,卻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中了帳內所有人!

岳托臉上的志得意滿瞬間凝固,范文程眼中閃過一絲駭然,侍立在帳門邊的兩個巴牙喇精銳反應最快,幾乎在聲音響起的剎那,嗆啷一聲拔出了腰間的彎刀!

然而,一切都太快了!

“轟——!!!”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并非來自那本名錄本身,而是來自大帳之外,距離中軍大帳僅僅二十幾步之遙的那片停放遮字馬車的僻靜角落!

火光!

刺眼、灼熱、帶著毀滅一切氣息的熾烈火光,如同壓抑了萬年的地火,猛地從其中一輛遮蓋嚴實的大車底部噴薄而出!瞬間吞噬了那輛馬車,巨大的沖擊波裹挾著燃燒的木屑、鐵片、碎石,如同來自地獄的狂飆,狠狠撞向中軍大帳!

“保護貝勒爺!”

“敵襲!!”

凄厲的吼叫聲和驚駭欲絕的慘叫幾乎同時炸響!堅固的牛皮大帳在這狂暴的沖擊下,如同狂風中的破布,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瞬間被掀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灼熱的氣浪和濃煙猛地灌入帳內!

這僅僅是開始!

仿佛被第一聲爆炸點燃了引信,停放在一起的另外幾輛馬車,如同被喚醒的火山,接連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轟隆——!!!”

“轟!轟!轟!!!”

一團團巨大的火球在黎明前最黑暗的營地里騰空而起,連成一片,瞬間將那片區域化作了燃燒的地獄!沖天的烈焰貪婪地舔舐著冰冷的夜空,將半個營地映照得如同白晝!無數裝載在樟木箱里的火藥、硫磺、乃至一些助燃的油脂,此刻都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

爆炸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瘋狂地掃蕩著周圍的一切!帳篷被撕碎、點燃,木制的柵欄被炸成漫天燃燒的碎片,離得稍近的士卒甚至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狂暴的氣浪撕碎、吞噬!

整個正紅旗大營,瞬間陷入了末日般的混亂!

“啊——我的眼睛!”

“火!快救火!”

“馬驚了!攔住那些馬!”

“敵人在哪?!敵人在哪?!”

凄厲的哀嚎、戰馬驚恐的嘶鳴、木材燃燒的噼啪爆響、士兵們絕望的呼喊、軍官們聲嘶力竭卻徒勞無功的呵斥……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曲恐怖至極的死亡交響樂。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帶著刺鼻的硫磺和焦糊味,令人窒息。

火焰在營帳間瘋狂蔓延,貪婪地吞噬著一切可燃之物,無數身影在火光和濃煙中如同無頭蒼蠅般亂撞、倒下。

中軍大帳內,一片狼藉。帳頂被掀開大半,燃燒的碎片不斷落下。

岳托在爆炸發生的瞬間,就被反應神速的巴牙喇撲倒在地,用身體死死護住,饒是如此,也被震得氣血翻騰,耳中嗡嗡作響,華麗的貝勒袍服被飛濺的碎片劃開了好幾道口子,臉上沾滿了煙灰。

他掙扎著抬起頭,透過濃煙和帳頂的破洞,看到外面那一片煉獄般的火海,尤其是那幾輛已經化為巨大火炬的遮字馬車,瞬間什么都明白了!

“黃!云!發——!!!”岳托目眥欲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難以置信而扭曲變形!他猛地推開護在身上的巴牙喇,踉蹌著站起來,一把抓起矮桌上那本毫發無損、卻如同魔鬼契約般的匠人名錄,狠狠摔在地上!

他終于明白了范文程那絲疑慮從何而來!這根本不是投名狀,這是裹著蜜糖的毒藥!是崇禎和那些該死的明狗設下的致命陷阱!

“好一個引蛇出洞!好一個將計就計!”岳托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崇禎!范永斗!田生蘭!還有那些錦衣衛的耗子!本貝勒…本貝勒誓要將你們碎尸萬段!!”

范文程被親兵攙扶著,劇烈地咳嗽著,他的文士袍也被燎出了幾個破洞,顯得有些狼狽。

他看著岳托狀若瘋魔的樣子,又望向帳外那片毀滅的火光,眼中充滿了震驚和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彎腰,從地上撿起那本被岳托摔落的匠人名錄,手指拂過封面,眼神銳利如刀:“貝勒爺息怒!此非黃云發一人之罪,此乃明廷處心積慮之毒計!他們利用了黃云發的貪婪和恐懼,更利用了我們的…大意。”

他深吸了一口滿是焦糊味的空氣,聲音低沉而凝重,“那混入車隊的死士…竟能如此隱忍,引爆得如此精準…大明的錦衣衛,比我們想的要可怕得多。此役,非戰之罪,實乃…諜戰之敗!遼東這盤棋,我們,輕敵了。”

他話音未落,營地西北角,靠近馬廄的方向,又是一連串更加猛烈、如同滾雷般的爆炸聲轟然響起!那是營中囤積備用火藥和箭矢的地方被蔓延的火海波及了!

巨大的火球再次騰空,映照著岳托那張被憤怒和恥辱徹底扭曲的臉,以及范文程眼中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憂慮。

“他媽的,著了道了,范先生!”

錦州城,田府。

幽深的后宅書房里,只點了一盞孤燈。田生蘭并未安歇,他獨自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后,捧著一卷書,卻久久未曾翻動一頁。昏黃的燈光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那雙閱盡世情的老眼,此刻半瞇著,望著窗外深沉的夜色,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城墻,落在了極北之地。

“父親。”田弘遇輕輕推門進來,他身上還帶著幾分軍營里沾染的塵土氣息,但精神卻很好,年輕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第一批糧草,孩兒已親自交割完畢。祖總兵和盧大人甚是滿意,還特意褒獎了咱們田家忠義。”

“嗯。”田生蘭從窗外收回目光,淡淡應了一聲,臉上并無太多喜色,反而問道,“范家那邊如何?”

“范東主動作更快,”田弘遇走到書案旁,低聲道,“糧車絡繹不絕,聲勢比咱們還大。聽說,他還暗中派人盯緊了黃家那邊,云發記的貨倉附近,多了不少生面孔。”

田生蘭枯瘦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輕輕叩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他此刻心中無聲的算計。“范狐貍…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他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也好。臟活,總得有人去做。我們田家,只需站在忠義的旗后面就好。”

他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無邊的黑暗,仿佛要穿透這沉沉夜幕,看到盛京方向那場注定要燃起的沖天大火。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飄忽,像是在問兒子,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弘遇,你說…盛京城外那幾把火,此刻…該燒起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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